家有宝物
谭金玉
近几年,拥有一架书案的念头如同一粒闻见春风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以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萌发力量充斥在我的心中,这个念头无形之中使我对书案思索了很久的时间。
我有时竟然想到:书案的功用太大了,我们中国的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均是在书案上产生的,而西方的文明则是在鸡毛翎子上产生的,因为我们都见到过洋人蜷曲着鬓毛,手持羽毛笔在书写的情景。而就保持传统的文化来说,日本人要比我们强烈的多了:略通历史的人均知道,上古时期的中国人习惯于席地而坐,后来这种方式传到东瀛并一直保持到现在,因此日本的书案自古以来几乎毫无改观,而在我们中国,因为自唐宋之际就逐渐过渡到垂足而坐的方式了,所以书案的演变进化就是在所不免的事情了。
以前看孔子传教图,孔子席地而坐,面前横放着矮矮的书案。学子们则恭敬地站立两侧,以此显示对教师的尊敬和对知识的渴求。刘邦要策反楚国的大将英布之前,有隋何劝说刘邦的前期故事,有二人席地而坐的画面。孙权决计破曹操时,挥剑砍去奏案一角,并厉声说:诸将吏有言降操者,与此案同。正是这种书案文化记忆,使我对书案喜爱有加。可以这样说,中国文人正是在书案之上,通过文房四宝来吞吐五脏六腑之豪气、集成天地万物之精神,呈现最高的艺术才华和最高的艺术境界。书案犹如骏马之于原野,农人之于田地,渔人之于大海,是历代笔耕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的书案可以说是来之不易,是自定做后又经八十余天才告成的,我电话催促有十余次,最后实在不好意思再催促了,真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意蕴。昨天运到楼下,吸引了大批的乘凉的人来观看,他们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即使木材也说不上名字来。我费了好多口舌做了耐心的解释,他们的眼睛里仍是一片惊奇与茫然。我们四个人费力地将案架搬到楼上时均汗流满面,木工师傅说:对不起了,榆木料不好选,榆木疙瘩不好解啊,花费了很多时间啊。再说,榆木料又容易走翘,又得花费很长时间处理啊。以后不要再搬家了,再搬家,光搬动这书案也要了人的命啊。我们几个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的确,书案长两米二十公分,宽一米,厚五公分,如金石样沉重。我们是从楼梯上斜着滚上来的。妻子付给师傅书案费一千八百元,在付运费的时候,司机汗流满面地说:给二十元吧。妻子说:二十元还不够您的汗水钱呢,怎么也得给您五十元吧。师傅接过后又低头在兜里找零钱,我推了他一把,笑着说,您不用客气了,当家的给多少您就拿多少吧,您想多要也不好办啊,大家笑着下楼了。
我和妻子各自拿着抹布,将书案全身仔细擦拭了一遍。一边擦拭,我一边说:您看这颜色、花纹、疙瘩、虫眼、裂痕,这是正宗的原汁原味,是活生生的榆树啊!妻子说:我倒是没看到这些,我在想,要是住在平房里,底下当作床铺来使用一定能防震啊,您看有多么的结实啊,如小山一样,同防震床没有什么两样了。
擦拭完毕,我将家里最值钱的物品搬出来,那是当年我的一群学生给我买的一架笔筒,是黄檀木的,上面还雕刻了两条缠斗的龙。我生怕极为珍贵的檀木香气散发掉了,平时总是将其装在一个小纸箱里,又怕它干裂生纹,还买了一瓶植物油定期滋润保养,总之比伺候一个八老爷爷还虔诚仔细!现在,我将它摆在书案之上,又将平时散放在各处的大小毛笔,找出了一小抱,插放在笔筒里,还特意将毛笔向四方散开,看上去既似开放的花朵,又象海中的漩涡,美丽壮硕,意蕴无穷。妻子看后说:还真是什么东西配什么物品,这架笔筒时至今日总算是适得其所了。我不由得向笔筒看了一眼,只见两条龙遒劲的在舞动,好像要挣脱檀木的束缚跳跃到书案上的样子。我想:他们或者是看到书案一派浅黄的颜色,故而将书案当作浩瀚的黄海了。
不觉红日西斜,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说:本着一专多能、一物多用的原则,我们先将书案当作饭桌,也算是对它进行正式使用之前的开光仪式吧。妻子说:好啊!过去吃榆叶、榆钱、榆树皮面,今天又用榆木饭桌,谁想到我们的一生与榆树真是有不解之缘啊。
我说:是啊!真是不想不明白,一想全知道。榆树之与我们犹如竹子之与南人,是须臾不离的事物。过去盖房子,俗语常说“莎木檩,榆木梁,好木架子来盖房。”盖房用的梁木:槐木易生虫,杨木易腐烂,楸木易走翘,平柳易自断,自古只有榆树为最好……
我们一面在用晚饭,一面欣赏着书案上的清晰的纹理,估算榆树的产地、年龄、主人等,进而感觉到榆树斑斓璀璨的一生!此时如同见了它那潇洒伫立的身影,听到了它那豪放爽朗的笑声,想不到最平凡的榆树我们居然感觉到了它那坚韧的品性,厚重的性格,通达理顺的胸怀。
晚饭后,妻子忽然说:你姓谭,如果用一架檀木的书案应该是很合适的。我说:这架书案要是檀木的,那得值个几百万吧。妻子说:那还不如过几年之后,我们将它当作檀木书案卖了呢!我说:很好!就怕那位瞎起了眼的二大爷买家有点不好找啊。
晚睡前,我又将书案仔细地看了一遍,才拉了灯。躺在床上心里仍在反复地说:家中有了这样的奢侈品,有了这样的宝物——书案,如果不终年勤苦地伏案劳作,如果不将自己的生命融进去,如果写不出起眼的书法和像样的文章,那么,届时即使将我的胳膊连肩砍去,也应该是没有嚎叫一声的资格了!
(作者墨迹)作者简介: 谭金玉,1962年生,沂源县悦庄镇北鲍庄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任悦庄三中、悦庄一中校长。从沂河源学校退休。爱好写作,体裁涵盖诗词、散文、小说、论文,而且对书法也颇有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