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破烂王
题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文/杨柳风
一
家在辽河岸边的破烂王真名叫王铁生,是位残疾人,腿脚不好。据说是小时候有病打针被村医扎到坐骨神经上了。走路一瘸一拐,因家里穷供不起,初中毕业后就回家放羊参加劳动了。他居住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老破小旧城改造的烟尘漫卷到这片土地,他敏锐嗅到了瓦砾堆里潜藏的生计。他想:扒房子后的破窗户破门破东烂西没用了,在别人的眼里是破烂,可在收破烂的眼里是财富。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破烂就是放错地方的东西。我何不把羊群挑了,收破烂。说干就干,他卖掉羊群,东拼西凑租下这座带三相电源的废厂,成了个“坐商”,收破烂。不再用整天跟着羊屁股后放羊了。他拖着那条瘸腿,通过各种关系去小钢铁厂,造纸厂,打听各种废品的行情。老话说“锯响就有沫”,破纸壳上写的“铁生废品回收”的招牌刚挂出去没几天,真有人来了。
一天眼擦黑。一个汉子扛着几根崭新的镀锌钢管,鬼祟地溜进院子,压低声音:“老板,工地弄来的,便宜出,当废铁价给你,咋样?”
王铁生抬起眼皮,目光在那崭新的管子上停留片刻,随即摇摇头,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东西是好东西,可惜不是破烂。我这只收破烂,不收成品,更不收‘捡’来的料。”那人脸上堆起的笑瞬间僵住,讪讪地骂了句“死脑筋的瘸子”,扛着管子悻悻而去。
王铁生望着那人消失的烟尘,他喃喃自语,像说给自己听,也像说给这空旷的院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腿是瘸了,良心可不能跟着瘸。” 这句话,后来成了他厂子里的铁律。
破纸壳子,塑料瓶子,日子在废铁堆积的叮当声中流淌。王铁生的小院渐渐有了规模。
他收破烂重来不压价,常年来他这里卖破烂的几个老伙计,逢年过节,他每个人不是给一桶油就是送一袋米。家里妻子瘫痪在床的老赵从王老板的手里接过一袋大米,搓着手,有些不安:“王哥,这…这不合适吧?”王铁生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有啥不合适?给你就拿着!咱们是鱼帮水,水帮鱼,我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你们大家伙捧场。咱们一不偷,二不抢。靠力气吃饭,年节就该有年节的样子!”他说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老赵。今天早上我发现厂子东壕沟里不知哪个单位卸了一大车垃圾,我看里面能有你这一小毛驴车有用的废品,你去把它拣来。”老赵说:“废品就在你跟前壕沟里,你咋不自已去拣,还让我拣来卖你挣钱呢?”王铁生笑道:“钱不是一个人挣的,你们靠捡破烂为生,我靠收破烂为生。我是收破烂的,不是捡破烂的。我不能抢你们的饭碗啊!”说笑声在院中回荡……
每当收的废品够装一车时,王铁生就打电话多联系几个客户,谁报的价高就卖给谁。同样的东西,总能比同行多卖些钱。他的确有做买卖的天赋。
二
有一年,夏末秋初,罕见的大暴雨席卷了村屯。洪水漫过堤岸,威胁农田和村庄儿,村屯干部浑身湿透地跑来,焦急万分:“铁生!抢险的沙袋不够了,急需大量能装沙土的袋子应急!”
他抬眼望向厂房角落堆叠如小山、码得整整齐齐的化肥袋——那是他刚收上来、准备洗净了卖的货。他几乎没有犹豫,指着那堆袋子,声音盖过哗哗的雨声:“搬!都搬去!抗灾要紧!”
洪水退去,虽然自己损失不小。但却保住了村屯和千亩良田。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村民无不都对他竖起大拇指。
那年,汶川地震的消息像惊雷炸开。王铁生在电视画面里看到哭喊与呼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沉默了很久。第二天,他揣着一个用厚塑料布裹了好几层的小包,一瘸一拐地去了村里捐款点。工作人员打开他那带着体温的层层包裹,里面是厚厚一叠钱,大多是十块、二十块,也有不少五块一块的零票,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和旧纸板混合的气味。一清点,整整八千块!工作人员看着他那条明显行动不便的腿,再看看这堆浸透了汗水的零票,眼眶瞬间红了。
当时电台得知此事后,以《破烂王的情怀》为题还采访报道了他。
三
王铁生穷居乡野,一直有个大学梦。一次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甘肃女孩,因贫困上不起学,要辍学外出打工的报道。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亦然决定,绝不能让女孩因为贫穷而上不起学。他决定资助这个女孩,通过和校方联系,和该女孩结成帮扶对子。
日子继续在废品堆里打转。他资助的那个女孩名叫张小小,大学快毕业了。汇款单上,他固执地只留下“铁生废品回收”的地址。这些年,汇款从不间断。他办公桌的 抽屉里,一直珍藏着那本杂志,杂志里面夹着几张她寄来的成绩单复印件,门门优秀。每次看见这些,王铁生满是油污的手指会格外小心地拂过那些打印字迹,脸上的皱纹便舒展如秋阳。感到很欣慰,虽然自己是一个很渺小的普通残疾人。觉得自己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做了一件对社会有意义的事。
一个夏日宁静的午后,阳光晒得废铁堆暖洋洋的。王铁生正蹲在地上埋头整理一堆报纸,这是某机关单位打更老头送来的,成捆没开封的报纸,他感觉单位订报纸不看,打更老头都换酒喝了,真是一种浪费。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带着迟疑的清亮女声:“请问…王总在吗?”
他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连衣裙,白色帆布鞋纤尘不染,与这满是油污铁锈的杂乱院子格格不入。
王铁生有些茫然,直起腰站起来:“找谁?王总?这儿…没有王总。”他下意识地在沾满污渍的劳动服裤上擦了擦手。
姑娘的目光落在他那条拖在地上的病腿,又掠过他布满皱纹和油灰的脸,最后落在他身后堆积如山的废品上。她满脸疑惑,嘴唇微微颤抖着,低头再次确认手中的地址纸条,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铁生废品回收……王铁生……是这里吗?我是张小小……”
“张小小?”王铁生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你是张小小?快…快进来!”他慌忙想挪开挡路的几个空油桶,身体一个趔趄,那条不听话的腿几乎让他摔倒。他狼狈地扶住旁边的铁架子才站住。
张小小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跛着脚、在废品堆里艰难挪动的苍老男人,身上那件磨得发白、沾满不明污渍的蓝色劳动服,再看看这荒凉厂房里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破纸壳和弥漫的金属锈味……四年大学时光里,支撑她熬过无数个通宵苦读和拮据日夜的恩人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坍塌、重塑。
她想象中的“王总”,也许是位西装革履,衣着体面、沉稳富有的大款。
她看见眼前的这一切,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滚烫的东西似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帮扶自己的竟然是位收破烂的残疾人。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颗颗滚落下来。
“噗通”一声闷响,张小小双膝重重地跪在布满浮尘和碎屑的土地上,洁白的裙摆立刻染上污痕。她仰起泪流满面的脸,望着手足无措、想要扶她又不敢触碰她的王铁生,所有的震惊、心痛和感激,最终只化作一声泣血的哭道:“王叔……原来供我念完大学的……是您啊!您……您就是我的大学啊!”
王铁生忙让姑娘站起来。说:“你千万可别这样,我一直有个大学梦,你也是替我完成了大学梦,希望你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一生节俭,穿戴也不讲究。钱多钱少够用就行,钱多了死了也带不进棺材里去,用在该用的地方不是更好,帮助别人,快乐自己!”
午后的斜阳,温暖的照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