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班长
新兵连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老班长。他站在队列前,像一截生了锈的铁桩,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左眉骨上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我叫赵铁柱,是你们的老班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兵。"
训练场上,老班长的眼睛毒得像鹰。谁的动作慢了半拍,立刻就会挨上一脚。我的被子叠得不够方正,他一把掀开,棉絮飞了满屋。"重来!"他吼着,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
最苦的是夜间紧急集合。哨声一响,我们像受惊的兔子从被窝里窜出来。老班长掐着秒表,脸色阴沉。"二十七秒!"他冷笑,"敌人打过来,你们早死三回了!"
渐渐地,我们摸清了老班长的脾气。他骂得最凶的时候,往往是在掩饰什么。那次我扭伤了脚,他一边骂"废物",一边蹲下来给我系鞋带,手法轻得不可思议。
深秋的实弹演习,我们班担任前锋。穿过一片灌木丛时,我突然踩空了。身体下坠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武装带。是老班长。他半个身子探在悬崖外,脸上的疤涨得通红。"抓紧!"他咬着牙,硬是把我拽了上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救援让他的旧伤复发了。军医说他的腰椎早该做手术,可他一直拖着。我去医务室看他,他正趴在床上写训练计划。"哭什么哭!"他头也不抬,"当兵的流血不流泪。"
冬天来得突然。边境突发情况,我们连奉命前出。风雪中行军三十公里,我的脚冻得没了知觉。老班长把自己的棉鞋脱给我,他穿着单靴走在最前面,脚印深得像凿在雪地上的刻痕。
交火发生在黎明。枪声像爆豆子一样炸开时,老班长第一个扑进了战位。他的射击姿势教科书般标准,每一枪都稳得像钉钉子。我们守住了阵地,但老班长再也没能站起来。
整理遗物时,我在他枕头下发现了一个铁盒。里面是一摞泛黄的相片,全是历年他带过的兵。最上面那张,是我们班的合影,背面工整地写着:"我的最后一班兵。"
追悼会上,连长念悼词时,我们班站得笔直。当念到"赵铁柱同志荣立一等功"时,我的眼泪终于砸在了胸前的军功章上。恍惚间,我又听见了那个沙哑的声音:
"当兵的,流血不流泪。"
[1]新兵连: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入伍士兵接受基础训练的编制单位,通常为期三个月。
[2]武装带:军用腰带,用于固定军装和携带装备,此处指老班长抓住士兵的救命支点。
[3]最后一班兵:军队传统中对即将退役军官所带最后一批士兵的称呼,暗含传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