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人
新兵连的早晨总是从一声尖锐的哨音开始。
天还没亮,营房里就响起了急促的哨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寂静的黎明。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脑袋差点撞到上铺的床板。班长王铁柱已经站在门口,背对着微弱的晨光,身影如同一座铁塔。
"三分钟!集合!"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耳边炸开。
我手忙脚乱地套上迷彩服,系鞋带的手指直打颤。旁边的李强比我快多了,已经冲到了门口。他是我们这批新兵里最机灵的,做什么都像一阵风。
训练场上的泥土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又冷又黏。王铁柱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踱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个人的脸。
"今天练正步!"他吼道,"当兵的人,站要有站相,走要有走相!"
他的示范动作干净利落,腿踢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刀。我们学着他的样子,却歪歪扭扭像一群醉汉。王铁柱的脸黑得像锅底。
"腿要绷直!脚尖下压!"他走到我面前,突然蹲下,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往上抬。我的韧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疼得我龇牙咧嘴。
"疼?"他冷笑,"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
中午的太阳毒辣辣地晒在头顶。汗水顺着我的眉毛往下淌,迷彩服后背湿了一大片。李强的嘴唇已经发白,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王铁柱像不知道累似的,还在队伍前面喊着口号。
"一!二!一!"
突然,李强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王铁柱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扶到树荫下,动作出奇地轻柔。
"喝水!慢点喝!"他拧开水壶,扶着李强的后背。那一刻,他眼里的严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关切。
后来我才知道,王铁柱当兵十二年,带过八批新兵。他抽屉里锁着一个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张合影,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名字和日期。
第一次实弹射击,我的手抖得像筛糠。枪托抵在肩窝,后坐力震得我肩膀生疼。子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靶子干净得像刚洗过。
王铁柱站在我身后,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呼吸,"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瞄准时呼气,击发前屏住呼吸。"
他粗糙的手掌带着一种奇怪的温度,让我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第二枪,我打中了七环。
"不错,"他点头,"当兵的人,枪就是命。"
那天晚上紧急集合,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王铁柱站在月光下,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清,但声音里的失望像刀子一样扎人。
"就这速度?敌人早把你们突突了!"
他让我们背着背包跑了五公里。我的肺像着了火,腿像灌了铅。跑到最后,王铁柱的声音从前面飘回来:"快到了!坚持住!当兵的人,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新兵连结束那天,王铁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子弹壳。
"留着,"他说,"记住你们是当兵的人。"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燃烧。我们坐上卡车离开时,他站在营房门口,腰杆挺得笔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风吹动他的衣角,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好像老了很多。
三个月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王铁柱的照片。黑白的,方方正正,下面写着"烈士"两个字。他在边境排雷时为救战友牺牲了。
我摸出那个子弹壳,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我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兵的人,命是国家的,但魂永远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