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粪的回忆(散文)
文/毋东汉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是一则久违的农谚。现在，早已不再给地里施土粪了，仅多是是雇用罐车把水茅厕粪池里的屎尿拉到地边倾泄，有一坨轻有一坨重，轻的不顶用，重的把庄稼烧死了。通常是买化肥，播种前施肥算底肥，拔节后临雨前撒在地里算追肥，孕穗时还施一次肥可称为临产肥。扬化肥的劳动量比施粪肥不知轻省多少倍，但要花钱，而且花钱事小，土壤板结事大，秸秆还田是增加腐殖质唯一途径，禁止焚烧秸秆的砖家意见是管天不管地。
人粪尿和草木灰是改良土壤的最好资源，不花钱，但要以汗流浃背为代价。
昔日农村习惯用旱厕，即在四堵墙内挖个大坑，留足蹲坑的坎即可。垫坑用土过程从略。起粪时，一锨一锨要奋力扔过墙头，积成堆。茅厕墙通常一人高，站在茅坑里把一锨粪扔过墙，胳膊腰腿都得把劲鼓圆。至于臭气熏天，污秽不堪，都忽略不计在怯场之列。
积在墙外的粪堆，生产队长和会计来验等级，根据颜色、气味、腐殖质及粪便多少、炕胡基年代等因素决定。分为一级，二级，三级。一级粪包含炕胡基碎块(拆换陈年老炕或烟筒的胡基碎块，肥力强。)二级粪包括屎尿和草木灰。三级粪屎尿含量少，草木灰把土染黑，所谓“黄土搬家”是也，通常是人口少攒粪少、思想觉悟低、心眼灵活的人所为。
验过等级以后，生产队组织青壮劳力用木制推车加荊条筐往地里运送。运完以后，记工员根据大家各人的筐数记工，粪主家根据总筐数给会计报账，记入台账，以后参加粮柴分配并折合工分或现金。用推车把粪土送田间叫推粪。
推粪是力气活，也有点技术含量。有人推不了推车子，易倒，农谚有云：“推车子，很好学，只要你沟蛋儿放灵活。”一般来讲，粪筐和车轮上下对端最合适。要得车头不摆，粪筐离车把近点，要得省力，粪筐离车脑近点，其中的杠杆原理妙不可言。我刚从学校毕业回村，家里没有推车子，借亲戚家的大型坡状推车，轱辘掉了一小块胶皮，每转一圈就“咯噔”响一下，走得快了“咯噔”声连在一起，发出类似“轰隆”声，伙伴们说：“坦克过来咧！”我用的粪筐是特大号的，粪主家不悦，也不好意思说。车掸得厉害，到地头成了多半筐，但堆堆不比别人小，粪撒在路上不少。走得慢了，赶吃饭时往往比人家迟，我延长时间，把筐数添够才收工。
推粪过河要经过用门板搭的临时桥。门板不宽，要走中间，如偏一边，板晃车翻。过了河要拐弯，上沙墚子斜坡，车高人低，容易翻筐。
有一次，我过桥拐弯上坡动作慢了点，粪筐扣了下来，略倾斜，许多粪撒在地上。我见不太多，就用手掬着往筐里揽。铁一中支农的两个女学生笑我不嫌脏，指着粪里人屎，故意问我：“喔是啥？”我回答：“包谷面！”她俩掩着鼻子说：“明明是屎！”我说：“上到地里就变成包谷面了！”我知道她俩爱吃包谷面，却不知道粪与粮的因果关系。
推粪上岭需要妇女曳偏套。她们各拿一条割柴用的担绳，把木钩搭勾住车脑，拧转身，把绳搭在肩上，弯着腰，撅着屁股，腰胯左右晃摆着，把绳绷紧，娇喘着。推车的人努力保持车的平衡和前进速度，尽量让曳车的人少出点力。
不管是过河还是上岭，或者给村边地里推粪，推车子一进地，车轮陷入虚土，压出深辙，特别费劲，汗珠跌地摔八瓣儿，“汗滴禾下土”也适合此情此景。特别是冬天，汗湿棉袄，过后冰冷彻骨，又没衬衫换，只好用体温暖干。从地里返回时是空车，这是推粪人苦中作乐，唱歌哼戏谝闲的时候；脚不停，嘴不闲，赶路程和谝闲传两不误。这时，双手最冻，手出汗后手套变成冰的，戴了不济事。要得好，把手塞进裤兜里最好，但只能塞一只手，另一只叼手要扶车把。值得自豪的是，我把双手从车襻绳外面绕过来塞进裤兜里，襻绳两头与车把等距离，这样，就能边走路边暖手。不过，拐弯时要把手掏出来扶车把子，否则也会倒。我觉得，推粪锻练了我的小脑和平衡能力。
体力劳动是脑力劳动的休息，而且是积极的休息。推粪过程不用大脑，但大脑也没闲着。当我问推粪的伙伴：“跑那么快的干啥？”对方脱囗而出：“赶大寨呢么！”这句话刹那间激发了我的写作灵感。我一边推粪一边打腹稿，一首题为《赶大寨》的小诗涌上心头。晚上，煤油灯点亮，一面镜子放在灯背后反射聚光，稿纸上的方格醒目，我奋笔疾书：
“清早我从孟庄过，
社员送肥比梭快。
小伙子顾不得喝口水，
壮年人忘了旱烟袋。”
一旁乐坏我老毋：
‘喂，干嘛跑得这么快？’
社员甩手头一仰：
‘赶、赶、赶，赶大寨！’
这首诗发表于1966年3月16日《陕西农民报》，既是当时社员推粪的生活写照，也是我践行“想当长安的王老九”志愿的脑力劳动成果。
推粪这种又脏又累又挣又臭又流汗又冻手的活路，成为我难以忘怀的历练细节。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做庄稼，当农民，写诗的。
读者朋友，记住：甜香的面条、馒头、米饭、稀粥，是用臭汗水换来的，别忘了“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土壤的板结和毒化是大自然对我们依赖化肥的惩罚。粪是土地的“饭”，化肥是土地消除饥饿感的“药”。药代替不了饭啊！
粮食安全和饭碗安全，应从改良土壤着手，禁止了焚烧秸秆，现在做饭取暖用电，哪来草木灰？拆猪圈理由是污染空气，哪来那么多粪便？砖家们不要光走红地毯了，到田野村巷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想一想，再发表靠谱的研究成果吧！
2025-6-2-于樵仙居。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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