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荣
当摇摇马的铁杆把西装裤蹭出毛边时,我正盯着斜对面麦当劳的奥特曼广告立牌出神。橱窗倒影里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左肩挂着医院缴费单,右肩压着补习班收据,裤袋里震动的手机活像定时炸弹——护工催费第三次,妻子咳血第三次,大儿子第三次模拟考砸了。
“爸爸最后一次带我坐这个,是三十年前。”隔壁旋转木马上戴猫耳发箍的秃顶大叔突然开口,他西服内袋露出的工牌印着某科技公司总监,“现在每次裁员名单公示前夜,我都来听八音盒的《小星星》。”他胯下的彩虹小马突然断电,黑暗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我攥着要投币的钢镚进退两难。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病房视频:父亲正用吊针支架当金箍棒,逗临床化疗的小孩笑。护士在画外音叹气:“老爷子非说自己是孙悟空,拔了监护仪要翻筋斗云。”镜头突然转向窗台,三个奥特曼玩具摆成等边三角形,塑料眼灯在医院消毒水雾气里明明灭灭。
游乐场广播猝不及防切换成急救车鸣笛的音效,所有旋转的灯光开始错乱起来。穿JK服的银发奶奶突然从跳房子格子冲过来,往我手里塞了枚奥特曼徽章:“给我孙子买的,他白血病走那年七岁。”她转身跑向突然启动的旋转茶杯,裙摆扫过“成人禁入”的告示牌。
硬币终于卡进生锈的投币口。摇摇马唱起变调的《两只老虎》,震得裤袋里的抗癌药哗哗作响。穿公主裙的胖男人骑着电动恐龙掠过,外卖箱上的急诊室配送单被风吹开,露出“病危通知书复印件当垫纸”的荒诞真相。我突然看清铁马扶手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爸爸别哭”“妈妈化疗顺利”,最新一道歪扭的笔迹是“等我长大变成奥特曼”。
远处高考倒计时牌亮起的刹那,游乐场所有电子屏突然转播起手术室监控画面。穿病号服的妻子正偷吃冰淇淋,背后的心电监护仪曲线竟与儿童游乐场歌曲《虫儿飞》的简谱完美重叠。医生举着针管追来时,她突然朝镜头比奥特曼发射光线的姿势,化疗头巾在无影灯下飘成雪白的披风。
最后一枚硬币滚落深不见底的投币箱。当摩天轮攀升至最高点,我看见城市霓虹在海报上拼出魔幻现实:麦当劳叔叔举着点滴架跳舞,肯德基爷爷的眼镜片反射着CT影像,而我的倒影在生锈的铁马背上裂变成无数个自己——穿开裆裤的,戴学士帽的,系领带的,缠绷带的。他们同时开口,声音却淹没在过山车呼啸而过的飓风里。
此刻急诊室的心电波形是否正在演奏摇篮曲?当年父亲塞进木马投币口的硬币,究竟是买给了我十分钟童年,还是质押了他后半生的脊梁骨?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我们这些卡在锈蚀齿轮里的准奥特曼,该用缴费单折纸飞机,还是把病危通知书叠成心中的红领巾?
作者简介:
邓荣,女,中学教师。番茄小说签约作家。中国散文网会员,特约编审,专栏作家。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写作感言:笔剑梦马是作家眼中的生活盛宴,是一场心灵的狂欢之旅。我是拿笔当剑,以梦为马的签约小说作家,以墨为舟,遨游文字海洋。诗词歌赋,皆是我的情感密码,解锁生活的万千色彩。那些稍纵即逝的激情火花,心灵的暖阳,感动的泪滴,亦或欢笑与愁绪的交织,都逃不过我的笔尖,每一个字符都跳跃着生动与幽默的生命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