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散文
浪涛中的抉择
文/李庆明
五十多年来,燕尾港的人们始终记得1972年那场海难的风暴夜,大家常常以敬佩的语气提起渔民杨广才和周井芳两位船老大的名字。全镇的人民都称赞他俩是:“浪里白条双义士、风中肝胆两昆仑。”
1972年六月一个早晨,朝霞渐渐将海面染成橘粉色,渔民们早早的忙碌起来。杨广才和周井芳这对合作二十余年的老大,带着周万喜、李木喜、周万平三个后生,将渔网抬上船。不一会,杨老大驾驶着那条木船借着早潮汛和风力,扯起风帆驶向开山渔场,银灰色的海鸥成群结队的在船周围低空盘旋,海面上勾勒出渔港晨景的勃勃生机。
杨广才驾驶着木帆船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航行到了渔区,经验丰富的杨广才和周井芳两位老大,通过观察海鸟的聚集、水色深浅的变化,判断鱼群的种类和密布,将一条条渔网逐渐的放入海中后,大家稍作暂短的轮流休息,十分高兴的等待下午收获。
西下的夕阳,将开山岛染成赭红色,西南方向突然出现了“钩卷云”,这时的老渔民们都知道,天空予示着将发生变化。限于当时船上没有通讯设备,无法了解到天气予报。因此,巳有的渔船拖着长长的尾波,朝着燕尾港方向返回。木帆船上的杨老大、周老大和几个年青的渔民们,也弯着腰,一边将网中的鱼虾倒入筐篮,一边抖落着沾在渔具上的海藻。他们正准备收网归航时,忽然觉得天气不断的闷热。不知谁突然高喊一声:西面的天变了!众人惊觉地抬起头来,而这时的气压巳聚降,海面上的鸥鸟也在四处逃散,天气在变故陡生,再看西南边际,乌云如泼墨般扩散,紧接着咔嚓的巨雷撕破云层,震得船板簌簌颤动。原本温顺的海浪突然变成了暴怒的浪涌。
不一会功夫,渔船开始剧烈的摇晃,十几吨的木船瞬间变成了一片枯叶,甲板上未固定的鱼筐迅速滑向船弦。平静的海面上,不到半小时已发展到四至五米高的恶浪。这时刚好近处驶来一条归港的燕渔2号机帆船,见到在浪中上下颠簸的木帆船,他们开足马力寻找两船靠近的机会,经几次抛缆,终于套住了木帆船,这時的两艘船時而被抛向高空,時而又甩入低谷,没经几个回合,导致手臂粗的大缆绳绷断,救生的机帆船再也无法靠近木帆船。杨老大只有驾驶着如同脱疆的木帆船、随风随流的在海中颠簸自行。这当口,急中生智的杨广才把两只“太平筐”立即抛入船尾,以增加船尾的配重来平稳船体,同時,他的两眼紧盯着前方,两手握紧着船舵,摇晃的船只颠得人们无法站立,船上滿载的鱼虾已全部被海浪掏掀入海,几个年轻人死死的抱着船帮,有的用缆绳将自己梱在桅杆上。木船被大海攥在掌心反复的揉捏,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个个铁青黝黑的面孔上,凝固着绝望的表情。 掌舵的楊广才老大在危急中,手背都暴起了青筋。
船上这两位五十多岁的老渔民,曾经历过多次惊险,却从未见过像今天的狂风恶浪。这时的杨老大,在漆黑的狂风暴雨夜幕中数了数船上的人,忽然大喊,"都听着!所有人立即解开身上的缆绳,爬向船头!准备跳船!我和周叔最后!”他边喊边指向三百米外黑礁林立、闪电中时隐时现的开山岛。远远望去,那巨浪砸在礁石上迸溅出几丈高的白沫,可那是唯一的生机。这时的雨被飓风拧成水鞭,抽打在每个人的身上。杨老大数着三短一长的海浪频律规律,这是老一辈留下的跳船活命口决。即使绝无生还可能,也只能冒此一险。杨老大也顾不上多想,当机立断,命令年轻人准备跳船扑向岩崖,大家谁都看懂了他凌厉的眼神,都死死抱住桅杆,周万喜等三个年轻人跪下坚定的喊着:“我们不走,要死就死一起"!回应这几个后生娃的是杨老大疼爱的吼骂声和周老大不舍踹来的坚强有力的脚掌!杨老大继续喊道,“全部趴到船头去!”他的喊声穿过雨幕:我和周老大已活了五十多岁,你们家里的人都在等着!”時间巳容不得杨老大多想多说。他把全身重量压向舵柄,当闪电照着几十米外的开山岛时,他腾出了一只手,果断的在高浪峰吋砍断了两只“太平篮”主缆绳,这时,周井芳老人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杨老大,不让他被巨浪掀入海中,并冲向他喊着;我年龄比你大,舵我来掌,你快带着三个孩子一起跳!杨老大虽用力推搡,也扳不开周井芳老大那双有力的手。在杨老大几次呼喊后,周万喜、李木喜含着即将生死离别的悲壮泪水、拖拽着最小年纪的周万平、借着船被浪抛向最高峰之际,纵身跃起跳上礁石,他们三个人用颤抖的手指抠进岩缝,扒在礁石上,全身上被海砺割破的肌肉渗进海水疼如利刀绞割。当笫五个高峰浪头再次将船掀起的瞬间,杨广才和周井芳两位老大,手搀着手,拼尽全身之力借着船头被海水掀起最高之际,跃身扑在山崖的礁石上。就在他们刚纵身一跃的那一刻,船与礁石碰撞的巨响中,那盏防风玻璃罩内的火焰摇曳三次终于熄灭。周井芳老大终因年龄较大、体力透支,抓住礁石上海砺的双手又脱落,周井芳被再次扑来的浪头吞噬…。
那个被海砺划破全身的李木喜,一边爬行一边用石头击打礁崖。据哨兵王德胜回忆,那天凌晨三点十七分,那断断续续微弱的敲击求救声被他听见,他立即对空鸣了三枪。狂风暴雨中,被惊醒的开山岛驻军全体官兵听到枪声报警后,立即带着救身绳索,几个军人用绳索梱住身体坠下悬崖,顶着巨浪跃入怒海,用血肉之躯为遇险渔民筑起生命防线;当渔民颤抖的双手抓住战士肩章时,那抹军绿色成了汪洋中最温暖的灯塔。杨老大和几个年轻人均被驻岛官兵成功获救。
次日黎明,风停雨住的海岛北坡,四个幸存者跪在悬崖边,呼喊着周井芳老大的名字,此刻,只看到海面上那倔强翻滚的破碎船板,周井芳老人永远的随波而去…。
五十年后,当年幸存的三个年轻人也已是白发苍颜。他们站在现代化渔轮的甲板上,凝视着开山岛方向平静的海面,周万喜的手轻抚过船舷的合金栏杆,感慨万千。周万平轻声的说道:"叔叔若在,定会笑说这铁船比木帆船稳当多了。"浪花轻溅,仿佛回应着未言的思念。李木喜指着巍峨渔轮上的北斗终端、避碰系统、雷达予警、探鱼器、船舶气象仪说:"瞧,如今船上有这么多高科技仪器,再也不怕钩卷云了。
大家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肃然起敬的回忆过往。海风掠过,带走了半世纪前的惊涛,却带不走已经刻进皱纹里两位老大舍身忘死的记忆。
如今潮汐往复冲刷着开山岛北侧的那片礁石上的刻痕,那些被海浪磨圆的棱角,留下的终将是人们对周井芳老人的印记。雷达屏前的新一代渔民,望向海平线——那里有处赴约风暴的灵魂,化作了永恒的灯标,在风暴中始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