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塘深处是故乡》
文/巢志斌
庐江的民俗学家瓦全铺子凌晨发了个帖子,惊人发现——原来“哪吒”是我们庐江人 ——他从地理、莲藕文化、方言与移民记忆等方面阐述了“哪吒”是庐江人的依据。
职业性因素,庐江我特别熟悉,白湖的莲藕,张湾的伽马湾……,而这些,都与蛇年伊始爆火的哪吒小哥有关。
夜泊九曲泽
凌晨,庐江的雾是青灰色的。
黄陂湖的水纹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恍惚间像谁抖开了混天绫。我蹲在湖畔老柳下翻县志,明朝万历年的虫蛀页里跳出一行字:“九曲泽多灵异,土人常见赤衣童子踏浪而行。”倏然想起《封神演义》第十二回,太乙真人拂尘一指,哪吒足下便生出两轮火莲。江淮的夜风卷着水腥气扑来,恍惚间,那踩着风火轮的顽童,竟与县志里赤足戏浪的童子身影重叠了。
陈塘关到底在何处?自天津滨海新区立起“哪吒故里”石碑,这问题便成了民俗界的悬案。可许仲琳写书时,南京秦淮河畔的茶楼里,飘的多是庐州府进贡的六安瓜片香。江淮水网里摇橹的船夫,哪个不晓得“九曲泽”的湾汊比龙蛇盘绕还曲折?县志载,嘉靖三十四年倭寇犯境,庐江父老持藕叉为戟,硬是在芦苇荡里戳出个“藕塘关”——这名字,倒比陈塘关多了三分水乡的腥甜。
藕丝缠就的肉身
白湖镇的藕农老周说,他们挖藕从不用铁器。
“藕节断口沾了铁锈,就接不上哪吒的仙气了。”他蹲在晨雾缭绕的塘埂上,枯枝般的手指比划着:“你看这藕孔,七窍玲珑的,可不就是太乙真人捏的童子身?”腊月里起塘,总能在淤泥深处掘到赤红藕段,老辈人说那是哪吒剔骨还父时溅的血珠子,千年不腐。
元宵夜的“藕神祭”最是奇绝。童子们顶着荷叶冠,捧着挖出九孔藕的人家能领盏莲花灯。灯影摇曳中,我见过八十岁的徐阿婆颤巍巍供上藕粉圆子:“哪吒三太子哎,尝尝咱庐江的软和劲儿。”这吃食在《封神演义》里断不会有,可谁说神仙不会顺着藕孔里的月光,尝到人间的新滋味?天津泥人张捏的哪吒踩风火轮,庐江篾匠编的哪吒却总攥着节白玉藕——或许在江淮人的魂灵里,那藕节早成了扎向混沌天地的一杆红缨枪。
渡口漂来的乡音
在天津红桥区的茶馆,我听过段奇事。
咸丰年间北迁的庐江船帮,总在子夜聚在陈塘庄渡口唱傩戏。他们管哪吒叫“罗呵子”,这发音在江淮官话里是“小娃娃”的昵称。有个叫李长庚的老移民,临终前攥着半截藕不肯咽气,非说听见混天绫扫过海河的水响。后来人们在他枕匣里发现本《庐口关志》,泛黄的扉页上歪扭写着:“靖,唐将,镇庐口。”
这让我想起庐江西门的“李将军庙”。庙里供的既非李靖也非李广,香案上却摆着三尊陶土小人:持塔的、握剑的、还有个踩风火轮的。守庙的瞎眼老道会唱:“一塔镇住吴楚界,双剑劈开九曲泽。”这荒腔走板的调子,倒比正史更接近神话的本质——就像《封神演义》里那些云谲波诡的斗法,剥开来看,不过是江淮船工与黄河纤夫隔着千年时空的对话。
灵珠子落在新时代
冶父山的“哪吒洞”今年添了新景。
玻璃栈道下模拟的东海波涛用上了全息投影,混天绫化作百丈红绸在峡谷间飘荡。穿汉服打卡的少女们举着莲藕冰激凌,却不知这甜筒的造型源自明代贡藕“玉玲珑”。文旅局美女王局习惯性地掳了掳头发说:“咱得让哪吒从神话里走下来,变成能摸得着的庐江娃。”
最妙的要数黄陂湖心新筑的“灵珠堤”。立春那日,我看见放风筝的老汉把哪吒纸鸢系在藕杆上,线轱辘咯吱响着,仿佛要把云端的灵珠子拽回藕塘。岸边立着块带电子屏的碑,滚动播放电影《哪吒魔童闹海2》破120亿票房的捷报。几个孩童举着莲蓬当乾坤圈追逐嬉闹,他们未必读过《封神演义》,却天然懂得哪吒骨子里的叛逆与赤诚——或许这就是学者说的“开放性神话”的真谛:何处有敢于搅动死水的少年心气,何处便是陈塘关。
结语:藕断丝连处
离开庐江那日,庐江文友给我捎上一坛封缸酒。
泥封上刻着哪吒踩风火轮的剪影,坛底沉着整支九孔藕。他说这是按古法酿的“莲花白”,开坛时需念句皖中俚语:“藕断丝连处,月是故乡明。”我忽然想起《封神演义》里最动人的细节:哪吒重生后,太乙真人特意留了节藕根在乾元山。如今这藕根或许就藏在黄陂湖某处淤泥里,静待下一个敢闹海的孩子。
暮色中回望庐江城,晚霞把九曲泽染成混天绫的颜色。这座把神话种在藕塘里的城,正用最江淮的方式诠释着古老命题——真正的故乡,不在典籍的墨迹里,而在百姓舌尖的莲藕甜、耳畔的黄梅调,和永远躁动不安的青春热血中。 (正文:1724字)
作者简介
巢志斌,1964年生于安徽省合肥市庐江县。当过中学代课老师,舟嵊要塞区当过兵,从事电视记者职业30余年,现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电视新闻报道有多件在中央电视台、安徽电视台、合肥电视台播出,曾获安徽省广播电视新闻奖;与此同时有图片摄影作品在《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光明日报》《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在《中国青年》《昆仑》《北方文学》《北京晚报》《新民晚报》《南方周末 》《大公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约20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