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于谦祠赋
池国芳
乙巳初夏,邀友同游于忠肃公祠,敬其精神,遂作此赋。
一、祠宇沧桑:青砖灰瓦铸忠魂
北京东城,西裱褙胡同深处,一座四合院静卧于高楼之侧。朱门悬匾,篆书如铁——“于忠肃公祠”。此乃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敕建之忠节祠,原为于谦故宅,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重建,今存晚清风骨。青砖灰瓦,硬山合瓦顶;三进院落,占地千三百方。享堂五间,塑像巍然北立,目如炬,袍如雪,凛凛正气穿透百年尘烟。
东侧奎光楼曾悬“热血千秋”匾,惜毁于1976年震厄;唯院中古枣一株,传为公手植,虬枝十米,冠盖参天。风过叶鸣,似诉“粉骨碎身全不怕”之志;霜结铁干,犹铭“要留清白在人间”之魂。此祠非独砖木,实乃一座精神丰碑,与文天祥祠、袁崇焕墓并称“东城三祠”,共守丹心照汗青之约。
二、千秋国士:两袖清风挽山河
于谦,字廷益,钱塘人也。少年作《石灰吟》,自许“烈火焚烧若等闲”;廿四岁登进士,巡按江西,平冤狱、惩豪强,民呼“于青天”。巡抚豫晋十九载,凿井筑堤,赈灾济困,百姓画像以祀,比之包拯。然其进京述职,双袖唯清风,笑曰:“吾岂携民膏媚权贵耶?”遂赋诗明志: 绢帕麻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惊破山河。英宗北狩,京师动摇。于谦力斥南迁,扶景帝、整军备,率廿万疲卒血战九门。箭雨压城之日,他裂甲登陴,怒喝:“敢言弃城者斩!”五日鏖兵,瓦剌溃退,大明危而复安。然天顺元年,英宗复辟,石亨构“莫须有”之罪。刑前,抄家锦衣卫见其室无余财,唯御赐蟒袍悬壁,恸哭不能止。悲哉!救国者终殒于所救之朝,然“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明史》)。
三、联语雷霆:赤手银河照古今
享堂楹柱,一副木刻长联如剑出鞘—— 赤手挽银河,公自大名垂宇宙;
青山埋白骨,我从何处吊英贤。
此乃王守仁手笔。上联以“赤手挽银河”喻于谦无兵无饷而独擎危局,化杜甫颂诸葛之句,誉其功齐武侯;下联泣“青山埋白骨”,叹忠骨飘零,英魂何觅!字字雷霆,道尽千古悲愤:英雄可扶社稷于将倾,难逃谗刃于暗室。更见西院展室,林则徐墨迹凛然:“公论久而后定,何处更得此人?” 二联交辉,一诉其冤,一彰其节,恰似公生平双翼——只手补天裂,孤怀映冰雪。
四、时空回响:高楼古木两相瞻
今之祠堂,独守胡同废墟。东望国贸云厦,西邻长安街潮,玻璃幕墙耀金波,灰瓦檐角挑残阳。游者或抚枣树诘问:“公若见今朝贪蠹,可复吟《清风》?”忽有风穿堂过,似闻朗笑:“吾所守者,岂在一朝一代耶?”
暮色中,学童列队入祠。指浮雕问:“‘北京保卫战’竟比游戏壮烈?”教师颔首:“无公死战,焉有今日北京城?”众仰塑像,但见烛光跃眉宇,恍见当年烽火映铁衣。此间一砖一木,早与都市血脉交融:金融街锱铢奔涌,而祠中“两袖清风”匾如镇河铁犀,镇住欲望洪流;三里屯夜夜笙歌,而古枣树静结青实,默证“清白人间”。
五、英魂永祀:肝胆长燃百代薪
离祠回首,门额“丹心抗节”四字灼灼——此乾隆南巡凭吊所题,今成东城官德教育之炬。然于谦之祭,岂止廉吏标范?
勇者见其担当:国难时拒作鸵鸟,敢扶倾厦于独木。
智者守其清醒:权贵中不染缁尘,能辨大义于私恩。
仁者悲其宿命:补天手终遭天噬,始知孤忠多劫难!
今人拜谒,非吊往殇,实取火种。观其诗书,知《咏煤炭》“但愿苍生俱饱暖”乃公仆真谛;抚其祠墙,悟“三祠英烈展”中民族脊梁。出胡同口,忽闻街衢车马轰隆,如雷声滚过明史页页——原来英雄从未远去,只在众生心碑间长立。
赋余札记:
北京于谦祠免费开放,每日9:00-17:00可访(周一闭馆)。若值秋深,古枣坠枝,拾一枚置案头,便听得五百年风雷隐隐:“烈火焚烧若等闲”,非独石灰之吟,实为华夏精神之涅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