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之乐
谭金玉
一
当音乐老师高亢明丽的声音结束，随即啪的一声合上琴盖的时候，韩女士提着一个黑色塑料编制袋，走出厨房，来到客厅里此时，音乐老师从房间里走出来，韩女士迎上前去。
“我包了一点水饺，你们自己煮着吃吧。” 一面笑着说。
“啊，那太感谢您了，小魏不爱吃水饺，这么多的话，我自己够吃好几顿的了，感谢您了。”音乐老师笑着说。
“您吃着好，我再给您包啊。”韩女士说。
“可不用麻烦您了！”一面笑着，轻快的脚步下楼去了。
“水饺在盘里，您自己先吃吧，我到院子里透透气。”韩女士对房内学琴的孙子说。
“好！”孙子回应到。
韩女士来到院子里，巨大的白蜡树的树荫已经遮蔽到楼前的道路了，楼前花园里的月季花开得轰轰烈烈的，香气逼人。楼宇内，下象棋的老人提着马扎，慢吞吞往回走了；大树下，高谈阔论的那伙人也往家走了，只有接孩子的自行车在一个劲地向小区外流动。此时，正对着楼道走廊的地方有一张排椅，坐在那张排椅上的老太太正在低着头，好似在沉思什么，仍然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下课了，您也走吧！”韩女士走到她的跟前，笑着对她说。
“啊，下课了？我还真是来上课呢！不瞒您说，自从您来这里，大概有两个月了吧？在这段时间里，只要这个老师来到您的楼上，我保证也来到这里。有时我坐在这里，有时我在楼后面的排椅上坐着。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从不扎堆。恐怕还没有人知道呢，我来这里是在享受这位青年的歌声呢！真想不到他的歌声给我带来那么多的快乐时光。唉！您请的这位老师教学可真是卖力啊，一上课就扯着嗓子唱，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整个状态像是刚刚入职的热血青年，一点也不知道偷奸耍滑呢，很难得啊！”老太太说。
“我见您经常坐在这里，还以为是您在这里休息呢！”韩女士笑着说。
“休息？我可不是在这里休息！正像你说的，我是来上课的。您还不知道呢，我过去也是唱歌的，四八年的时候，那时我十二岁，就在浏阳部队文工团唱歌呢！后来从事音乐教育工作，可以说我是懂得一点音乐的。不瞒您说，在靠近中央音乐学院周围的这几个院子里，几年来，在这里指导唱歌的老师恐怕数百人不止，我在院子里听这样的示范歌唱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吧。可是，最有天然才华的音乐老师就是您请的这位啊！在仔细听了他的歌声后，我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的声音具有金属样的特质，力量能够穿云破雾，能高能低，还能婉转自如。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音色纯正，并且富有感情。唉！您读过书吗？哦，读过书，如此来说，我就是说的深远一些，您也会明白的。我们的古人有位会唱歌的，名字叫做秦青，距离现在大约有两千多年的时光了。据记载，他唱出来的歌声能“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呢！就是说他的歌声能将树叶震得哗哗作响，能阻挡住天空中正在行走的云彩。这是多么神奇的音乐效果啊……”老太太絮叨到。
“您这样说起来了，我也觉得还真是这样。当初，听到这位老师歌唱的时候，我很吃惊。只要他一仰头，长发一甩，一声高喊，那声音好像能将楼板顶起来一样。这时，我就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可别把人家的楼震塌了。以后听习惯了，也就习以为常，见多不惊了！”韩女士说。
“对，对，的确了不起啊！下午再来听，不，再来上课，再来上学啊。”老太太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拿排椅上的布包。
“啊，您的手腕怎么了”韩女士问。
“唉，在前面泰康门诊输了点营养液，不想鼓了针。真是滑稽，看到我不高兴的样子，魏西井医生对我说：不要紧张，您看，药还是全部打到您的身里面了，这就叫肉烂了在锅里，便宜可没出外啊。我笑着说：您看，想不到还有您这样的服务态度的呢！他说：您不用担心，就凭这样的服务态度还行医二十多年呢。我说：我走了。他说：您知道的，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给您准备后席了，您如果实在不想走的话，咱就在另一只腕子上再鼓上一针也是很好的啊。这是昨天下午的事情，您看，今天好多了！”
目送老太太走远，韩女士走到大门口，看了一眼泰康医疗室的牌子，心里不由得一笑。
二
“奶奶，今头午的水饺放盐太多，太咸了，咸得发苦，直接没法吃！”孙子王琦说。
“啊，太咸了！那您怎么吃饭呢，我另给您你做吧。”奶奶着急地说。
“不用了，您做来自己吃吧。我把水饺皮剥下来吃了，没敢吃水饺馅，反正我也吃饱了。”孙子说。
“您喝水吧！”奶奶说。
“我喝过水了。老师说，下午继续学习高音唱法，我先练一会琴吧。唉，老师还说，一周后，老师参加全国美声唱法大赛，我们可以休息三天呢。”说完，走出了房间。
韩女士拾起一双筷子将盘子中的水饺馅剞了半筷子尝了一下，我的天，这哪里是咸呢，这直接杀嗓子啊，这还了得！白仗着王琦感觉好，没有吃呢！不然的话，特别是对于唱歌的人来说，如果不慎伤害了嗓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唉，为何今天的水饺这样咸呢？是放盐多了，还是放的酱油太多了呢？自己做饭少说也有五十多年了，今天为什么出了大差错呢！此时，韩女士在心里仔细地检索自己包水饺的全过程。不料，她还终于想起来了：在调水饺馅的时候，韩女士一面从手机里听着言兴朋的京剧《战北原》，当唱到“你道那小秦郎武艺高大”这一句的时候，她感觉到言兴朋的唱腔艺术的特点最为显著，效果最为动人。此时，他的唱腔高音不是一下子高上去的，是高一段后，随即停下来，继续再向上高，再停下来，再高上去，如此反反复复，最后直达最高处。如同泰山十八盘一样，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终于升到顶点。此时，韩女士对言派京剧艺术特色的体会进入了一个很高的艺术化境，以至于京剧的唱腔韵律同她的身心及手头劳作浑然一体。随着唱腔的一高一停，再高再停，韩女士手中调馅的挖盐勺也与唱腔韵律非常合拍了。挖一勺，扬到馅里，再挖一勺，再扬到馅里，如此循环往复，不知不觉扬出了比腌咸菜还要多的食盐。等到言兴朋的一句唱词唱完了，盐罐里的盐也被韩女士挖得差不多净尽了。
找出了这次水饺馅子调的太咸的原因后，韩女士轻松一些了。她在想：怪不得当年梅兰芳平时居家或者外出演出的时候，坚持只吃他的妻子福芝芳做的饭，其他人做的饭从来不吃一口。试想，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不仅是一个饮食安全的重大问题，恐怕还是一个保护嗓子的有利举措。
“奶奶，再喝点水吧，我感觉就是包子皮也是咸的呢。”王琦走过来说到。
“您的嗓子痛吗，痒吗？如果有这些症状的话，赶快告诉我，咱赶快用那方子治疗。”
“没有事啊！”王琦说。
韩女士一面看着王琦喝水，心里一面在自责。忽然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一道明亮的光线，既而心里强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即啊的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奶奶！”王琦问到。
“啊，您的老师，他不知道怎么样了！”奶奶有些焦急，慌慌张张地说。
“老师能怎样了，他又没吃咱的水饺！”王琦说到。
“那可不一定啊！我给了他一包。”奶奶哭丧着脸说。
“哎呀，那，真是！”说着，王琦转身跑到阳台上，探着身子向下看去，一会儿转过头来，脸上有了笑容。
“奶奶，您就放心吧！老师又来了。”说完，走到学习房间。
韩女士关了厨房的门，虽然清晰地听到了老师进门的脚步声，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好似依然悬空着，忐忑不安，预感将会发生出人意料的事情。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里，音乐老师坐在钢琴前，王琦站立在钢琴的右边。老师向学生点头示意，教学开始了。音乐老师弹了一下钢琴，随即抬头歌唱。可奇怪的是他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没有发出声来。他惊奇地又张口唱了一声，可是声音好似被挤压住了一样，只是发出了沙哑的声响。
音乐老师站起身来，取过茶杯喝了一口水，伸长脖子，摇了摇头，试着喊了一嗓子，可依然发不出原来的声音。
“坏了，坏了！”他一脸惊慌，沙哑着说。
“奶奶，快来！”王琦大叫着说。
韩女士走进房间来，看到老师痛苦的脸色，她立刻就明白了。
“您吃那些水饺来？”韩女士问。
老师用力点了点头，随即默然无语。
“呼叫120，我们去医院吧？”韩女士问到。
老师点头同意。
王琦连忙用手机呼叫了120，联系到了北京中西医结合医院。
三
急诊室里。
“张开嘴，让我看一下。”医生站起身，用小手电筒照着老师的口腔，又用木匙压住老师的舌头，仔细看了一会儿。
“啊哦，很严重啊，声带基本上报废了。”医生沉着脸说。
听到这话，音乐老师瞪着眼，仰面望天，眼泪直流。韩女士面色沉重，如同承认罪责的被告，显得萎靡不振，毫无生气。
“有这么严重吗？”韩女士弯腰向医生谦和地询问。
“就是这么严重！就我们医学上来说，损害声带的途径有四种，这位青年占据两种了。”医生说。
“我试着分析一下，你们就清楚了。第一、您过分地运用了您的声带，将声带置于即将充血或者分裂的危险地带！第二、您过多的摄入了钠盐。以致您的声带脱水以及表皮脱落，致使声带严重受损。总之，可以推测，您的职业应该是唱歌的，您的饮食应该是无度的，或者是简直就是错误的。唉，可惜啊！以后唱歌的行当将与您无缘了啊。”医生说。
“对于唱歌，没有一点希望了吗？”韩女士问。
“勉强唱歌的话，那也只会有刀郎的风格，或者李扬的腔调了。那沙沙作响的唱腔可能不亚于人家，可是不如人家持久悠长，因为我们是声带受伤所致……”医生说。
“我的老师就是唱歌的，他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呢！”王琦小声说。
“啊，他说的是真的？”医生看着老师问到。音乐老师点了点头。
“那么，您学校研究生班里有一个学美声的魏珊珊，您可认识？”医生问到。音乐老师又点了点头，一面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道：
“我们交往五年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还去过我家呢！” “她去过您家，可您没有去过她家啊。如此说来，您的家是山东高密，您的名字叫安新华，对吗？”医生看到后说。
“很对！”写出了两个字。
“唉，您不是在康泰门诊坐诊的医生吗？”韩女士问。
“啊，对啊，对啊！”医生说到。
“都是熟人了，您就给他治疗吧！”韩女士说。
“吃点消炎药，等待它自愈吧，真的没有办法了。一个唱歌的人，按道理说，保护自己的声带嗓子，应该同保护自己的处女膜一样上心才是啊，您看，您弄了些啥！”医生不紧不慢地说。
“您看这个狗熊啊！”韩女士心里骂了一句。“到外国能治吗？”韩女士又忍着愤怒问到。
“外国？就全世界的医疗水平来说，目前，日本属于最好的了。我是在日本学习过医学并时刻关注过他们的医学进展实况的，可就目前来说，实在是没有好的办法啊。”医生说。
“恕我直言，冒昧的问您一下，如果魏珊珊遇到这种情况，您该如何处理？”韩女士愤愤地问到。
“很好处理的啊，那就不用再唱歌了呗，搞点音乐史研究，或者舞台设计什么的，还有，服装设计也是很不错的。这不也很好吗！”医生说。
“走！”韩女士说到。
三人走出了医院大门。
回家的路上，韩女士给老家的丈夫打去了电话，询问了自己家里那张药方的有关事情，同时汇报了音乐老师嗓子受损的情况。丈夫的回答十分乐观，并且发来了鼓励短信：
“按方取药，应时煎服。不出三天，恢复如初。我家秘方，价值连城。院里院外，不轻示人！”韩女士看到后，会心地笑了。
四
如有神助，三天之后，安新华的嗓子果然完全好了。因为是秘方治病，用药流程时刻出于保密状态，因而外人知之甚少。所以不再赘述，其实也无法赘述。
接下来，安新华在美声比赛中取得了大赛第一名的骄人成绩，这实在是出人意料的事情。
比赛那天，国家级著名评委和音乐界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无头无脸的也来了不少。韩女士同王琦也赶到了现场。想不到魏医生同魏珊珊也坐在了观众席上。安新华的歌唱征服了在场所有的人。连他的导师会后都拉着他的手问：
“您是如何改变音色的？以前的您，您的音色太单薄了，可现在好了，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啊！唉，不睁开眼看人，只凭听觉，我不会认识您啊！”导师无上高兴。
“如何改变音色？太简单了。过量的食盐加上几副汤药就保您如意了啊！”安新华心里想。
“到我家吧，我们可以畅谈一下了！”魏医生走过来，对韩女士和安新华说。
“我去过您家，您就不能来我家吗！”看到安新华还在犹豫，魏珊珊拉着他的手说。
客厅落座，洗杯冲茶。
“我实在是纳闷，您的嗓子是如何恢复的呢！”魏医生对安新华说。
“这全是阿姨的功劳！”安新华说，接着向魏医生简要述说了治病过程。
“我相信真正的秘方，只要是秘方往往价值连城，并且效果出奇。冒昧地问一句，韩女士的秘方我有幸瞻看吗？”魏医生对韩女士说。
“既然是秘方，可就注定不能轻易示人了。不过，我记起了您让唱歌者保护嗓子的话语，现在我想：来您家的路上应该让安新华买点喉症丸以作您的前列腺的不适之举。”韩女士说。大家笑了，只有魏珊珊显出迷惑不解的神态。
“唉，恕我直说，您是如何钠盐中毒的呢？”魏医生问安新华说。
“下好了水饺后，我打开手机视频在看魏珊珊领唱的大合唱排演，一面吃，一面看，刚吃的时候，感觉有些苦涩，管它呢，接着吃吧。水饺吃完了，上课时间也到了。”安新华说。
“与姗姗有关啊，您就负荆请罪，做出赔偿吧。”韩女士说。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魏医生真诚地说。
这时门铃响了，魏珊珊像一只小猫一样跑过去开了门。
原来是在小区听歌的老太太来了。
“没想到都在这里，五六天了，没有听到歌声。听说唱歌的老师伤害了嗓子，这是一个治疗嗓子的药方，在我手里有七十多年了，请您拿去，按方治疗吧，方子简单，是祖传秘方，有奇特的效果呢。”
说完，干枯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将一张黑黄色的纸交给了韩女士。既而转向魏医生说：
“您就不要惦记那方子了，您就专管拾药好了。”说完，转身离去。
趁着魏医生起身送走老太太的时候，韩女士将方子飞快的掠了一眼，令她惊奇的是。手中的方子同自己的祖传秘方一模一样，不但一味药也不差，而且药的剂量也完全一样！
作者简介: 谭金玉，1962年生，沂源县悦庄镇北鲍庄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任悦庄三中、悦庄一中校长。从沂河源学校退休。爱好写作，体裁涵盖诗词、散文、小说、论文，而且对书法也颇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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