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凤鸣岗，原名唐志岗，曾用笔名：山野子，木子。湖南澧县人。自由撰稿人。多家报刊杂志特约编辑。1983年3月湖南日报首发处女作《清明祭祖》。作品《请你们不要改变我》获全国节能减排征文优秀作品奖。作品《三次回首》获长江杯全国文艺作品大奖赛二等奖。作品《山风悠悠》获“清廉常德“征文三等奖。作品散见海内外报刊杂志。
小 满
（小小说）
作者/凤鸣岗
小满时节的麦田泛着青黄，麦穗低垂，籽粒将满未满。陈勇、朱兵和李正方站在田埂上，三个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
"我爹说，读书不如学一门手艺实在。"陈勇折断一根麦秆，汁液沾满了他的手指。
朱兵嚼着新麦粒，含糊不清地应和："也是，村里王木匠，顿顿有肉吃。"
李正方没说话，漫无目的地轻抚一株饱满的麦穗。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麦穗的饱满与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带给少年正方无忧无虑的自在感觉。
初中毕业，陈勇拜师学了泥水匠，朱兵干起木工的行当，李正方仍在求学路上书声朗朗。三个儿时的玩伴从此东奔西忙。
1985年，李正方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入省城大学。村里老槐树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父亲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挂鞭炮，母亲偷偷抹着眼泪，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胸前的钢笔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四年后，他如愿分配到县供销社，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办公室里，他总把算盘打得噼啪响，蓝色的中山装口袋里永远别着两支钢笔。经人介绍，他娶了大学同乡张淑芬。婚礼上，供销社主任亲自来贺喜，夸他们是"才子佳人"。
女儿出生那天，李正方在产房外来回踱步。护士抱出婴儿时，他笨拙地接过这个皱巴巴的小生命，突然想起小满时节灌浆的麦穗——呵，希望原本就是这样柔软。
1998年某日，供销社门口贴出改制通知。那天，李正方在办公室里呆坐到天黑。他摸着褪色的"先进工作者"奖状，听着走廊里传来同事们搬走花盆的声响。回家路上，自行车链条断了，他推着车走过霓虹初上的街道，沿街橱窗电视里正在播放"下岗再就业"的新闻。
他试过很多活计：在菜市场角落卖盗版书，被城管追得跑丢了一只皮鞋；跟着远房表哥倒腾水果，一车烂梨赔光了积蓄......。
"你不能放下身段学学陈勇么？"张淑芬摔碎茶杯时，瓷片溅到女儿的小皮鞋上。三岁的女儿吓得直往他身后躲，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裤管。
某个雪夜回家，他发现门锁换了。回头望，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没有一件是他的。
他在这个本该有他一席之地的城市里徘徊了一夜。
"老李？"陈勇从真皮沙发上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缝。
"供销社的笔杆子，稀客稀客！"他西装革履，手指很响地敲着实木办公桌。
正方用近乎蝇鸣的声音，卑微地表明来意。
工地上的日子特难熬。35岁的李正方成了最年轻的小工，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拌砂浆。铁锹把掌心磨出血泡，结痂后又裂开。中午蹲在钢筋堆旁吃饭时，油汗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出条条沟壑。
工友们喝酒时最爱拿他开涮："大学生，给咱讲讲微积分呗！"哄笑声中，有人把空酒瓶踢到他床下。他默默捡起来，摆成一排——就像当年实验室里的烧杯。
邮差送来牛皮纸信封时，李正方正蹲在工棚外洗工作服。信封上印着亚运会的标志，拆开时，一张照片滑落：泳池里的女孩像海豚般跃出水面，残缺的左臂切口处闪着水光。
——段娟。淑芬与他离婚后，他没有勇气没有资格再去偷眼望一望任何一个女人。
记忆闪回十二年前的省城福利院。那个失去左臂的女孩趴在旧课桌上。他用圆规教她画圆："你看，再残缺的弧线，只要坚持画下去......"
"就会圆满。"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
明亮的眼眸如火焰般瞬间熔化掉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他从此总要匀出课外辅导的工资给她添衣置鞋，并从大学图书馆借给她不少励志的书籍。他甚至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这个自信阳光的女孩......。
信纸上浓浓的茉莉香吸引他回过神来。娟秀的字迹述说着金牌、奖金和贵州山区教室的种种联系。她说他辅导功课时的博学与敬业永生难忘，她还说他是她最崇拜的兄长。她知道他现在的一切。她已经为他求来一个支教的名额。
李正方站在土坯教室里，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漏雨晕开。一墙之隔的教室里，段娟给孩子们演示浮力原理，阳光透过破碎的瓦缝，在她迎向阳光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教室后排，陈勇捐赠的新课桌闪着桐油的光泽。课桌里整整齐齐码着文具盒——每个盒盖内侧都贴着节气歌，那是李正方熬了几个通宵抄写的。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歌谣："小满不满，干断田坎......"李正方扶着段娟的肩头，望向远山，梯田里的秧苗正在雨中舒展。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株熬过干热风的麦子，终于在这个小满时节，等来了那场迟到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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