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粽子
谢卫
记得小时候,每当端午临近,在我的常州老家,整个空气中便仿佛开始弥漫起粽子的清香来。常州人管包粽子叫“裹粽子”,一个“裹”字,藏着常州粽子的独特韵味。“裹”是古代汉语中表示“包裹”的常用词,如《诗经》中“野有死麕,白茅包之”。吴语保留了大量古汉语词汇,常州话中的“裹”更贴近传统用法,而普通话的“包”是后起词汇。一句话,常州话中“裹”的动作,强调的是从外向内,层层缠绕(如粽叶包米),比“包”更形象。常州人裹粽子,向来是不紧不慢的,仿佛那叶子里的糯米,会按时辰自然熟透,不用人去催逼的。常州人裹的粽子多为小脚粽,形状别致,恰似玲珑的小脚。所以,它们放进去的是糯米、馅料,裹起来的是浓浓的亲情与美好的祝愿。它不仅是一种美食,更是常州人代代相传的文化符号,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传统的敬畏。每一口粽子,都让人品尝到了家的味道,故乡的味道,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情感羁绊,是一份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无论走到哪里,也无论走多远,都会让人念念不忘。
从农历的四月底至五月初,家家户户都会备好粽叶,先将其用清水浸泡、洗净、晾干。另外将糯米与粳米按比例掺合,也仔细淘洗沥干了,就这样一切准备就绪了,一场与粽子的美好邂逅就迅速拉开了大幕。裹粽子的多是妇人。她们坐在矮凳上,膝间夹着一盆米,手指翻飞如蝶。三两张粽叶叠作漏斗状,抓一把米,填一块肉,再覆一层米,包裹捆扎,一气呵成。她们裹粽子时很少言语,只偶尔抬头,望一望门口的行人,或是训斥一声在旁捣乱的小孩子。孩子们却没有一点怕惧,照旧在那里嬉闹,直到被塞了一口甜糯米,才暂时安静下来。不消说的,三张粽叶是标配,用手将它们卷成一个漏斗状,再把糯米灌进去,压紧实,经验丰富的人还会用筷子将糯米戳得更紧。接着,再添加粽叶,用麻线扎得结实,绝无半点松散之意。绳线扎起,手指翻飞间,一个个粽子就诞生了。孩子们在一旁跑来跑去,偶尔也会好奇地凑过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摆弄粽叶,却总是弄得顾头不顾尾,乱得毫无章法,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这种场景,是家庭和睦的写照,也是传统文化传承的生动画面。常州人的粽子,原不过是糯米与肉,裹了煮了,却成了记忆的绳结,一年一解,解了又系。
至于其它馅料,常州粽子有着传统的坚守与温情。赤豆粽,莹白的米粒与红豆相互映衬,煮好后,飘出的是阵阵粽叶香,吃的就是那份源自粽叶的清香。还有白米粽,吃的时候蘸上白糖或蜂蜜,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仿佛能让人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当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蛋黄、火腿、鲜肉粽等等,之后也成了人们的自然选择。蛋黄的沙沙口感,五花肉的肥而不腻,与糯米相互融合,一口下去,满嘴的满足。
煮粽子是一场耐心的考验。因为粽子包得紧实,所以煮粽子要用大铁锅,柴火慢烧。在漫长的等待中,锅中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水滚了,粽香便混着水汽,从锅盖的缝隙里挤出来,在屋子里游荡。这香气是有形状的,先是直上,到了房梁处便四下散开,浸透了墙壁,又从窗缝门缝钻出去,向邻里宣告某家正在煮粽子。煮粽子的时辰颇长,往往自黄昏至深夜。守火的人不免打盹,醒来时,只见炉火幽微,水声咕嘟,倒也不曾煮坏过一锅粽子。当粽子出锅,拆开粽叶的那一刻,那种期待已久的喜悦便涌上心头。
常州人吃粽子,也是蛮有章法的。先解了麻线,剥开粽叶,米粒便莹然呈现,微微闪着一层油光。肉粽的米粒上染了些酱色,显得油润可爱;甜粽的米粒则洁白如玉,中间嵌着几粒赤豆,犹如一颗颗胭脂痣似的。吃的时候必定要用筷子,一小块一小块地夹,然后细嚼慢咽,绝无狼吞虎咽之理。小孩子往往心急,不慎烫了舌头,眼泪汪汪的,却仍不肯放手。
如今店铺里卖的粽子花样繁多,什么蛋黄粽、海鲜粽、甚至还有冰粽等等之类,常州人却仍守着那几样老口味。肉粽须得肥瘦相宜,甜粽不可过腻,白粽要蘸白糖,各得其妙。
隔壁海凤家的亲娘(奶奶),七八十岁了,牙都没有几颗了,每次仍要海凤为她剥粽子,然后一口一口喂她。她吃得很慢,一粒米一粒米地抿,却极是认真。问她为何如此执着,她边抿边说:"吃了一辈子,今年不吃怎么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