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是人生的至理
——一个村支书的自述
◎李维国
三店街李河村
暮色总在不经意间漫过村庄的青瓦，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每当这时，我的思绪就会飘回到记忆深处，那片承载着无数故事的土地，那些与诚实相伴的岁月，如同窖藏的老酒，在时光的酝酿下愈发醇厚。
年少时的日子，像被雨水浸透的蓑衣，沉重而潮湿。作为村里四代单传的孩子，家族的命运早早地压在了我的肩头。爷爷被骨髓炎折磨得形销骨立，病痛如同盘踞在他身体里的毒蛇，日复一日地啃噬着他的生机。父亲握着粉笔在黑板前书写，那一方小小的讲台，承载着他对知识的坚守，却也让家中的农活无人照料。每到农忙时节，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而我家的田地却因缺少劳动力而显得格外冷清。
然而，这片土地上最动人的，莫过于乡亲们的情谊。当第一缕晨光还未穿透晨雾，邻家阿伯们的吆喝声便已在村口响起。他们挽起裤腿，赤脚踩进泥泞的水田，木犁划过水面，激起层层涟漪。那 “嘿哟嘿哟” 的号子声，在田野间回荡，仿佛是一曲充满力量的生命赞歌。他们帮我们犁田、耙田、挑草头，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肌肤滑落，滴进肥沃的土地里，浇灌出一片希望。
最刻骨铭心的，是爷爷病情危急的那一年。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爷爷的病情突然恶化，剧痛让他蜷缩在床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村里的长辈们得知消息后，二话不说，抬来竹床，用麻绳牢牢固定。三十里山路，蜿蜒曲折，布满碎石与荆棘。他们轮换着肩膀，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竹床在他们的肩头颠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粗布衣裳，在深秋的寒风中很快变得冰凉，但他们没有半句怨言。当三店卫生院的白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一刻，我在心底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我有能力，定要将这份恩情千百倍地偿还。
成年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京九铁路开工的消息，如同春雷般响彻村庄。看着挖掘机在土地上轰鸣，推土机将土堆推平，我意识到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果断贷款购置拖拉机，投身运输砂石料的行业。拖拉机的轰鸣声，成了我那段日子里最熟悉的旋律。它穿梭在工地与村庄之间，扬起一路尘土。
每到农业生产季，拖拉机就成了田间的信使。我在村里奔走相告，免费帮乡亲们拖运化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就出发了。化肥袋上还凝结着夜露，冰凉刺骨，但我的心却是火热的。我挨家挨户地送，不仅帮忙卸车，还会细心地将化肥堆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到了打稻谷时，金黄的稻穗压弯了秸秆，收割机的轰鸣声回荡在田野。我开着拖拉机穿梭其中，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点油钱。或许是这份真诚，打动了乡亲们的心。他们常将自家成熟的西瓜、蔬菜送到我家。有时我外出未归，这些带着泥土芬芳的馈赠就会静静地躺在门口。我不知道它们来自谁家，但那一个个带着露水的西瓜，一颗颗新鲜的蔬菜，都是乡亲们最朴实的心意，让我在忙碌的日子里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京九铁路竣工后，运输生意一落千丈，如同退潮后的海滩，只剩下零星的贝壳。1997 年，为了谋生，我与村里的伙伴踏上了前往广东的列车。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从熟悉的稻田到陌生的高楼大厦，我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与期待。
初到广州海珠区的城中村，人生地不熟的困境如同一堵高墙，将我困在其中。这里的街巷狭窄而拥挤，人来人往，操着不同的方言。我每日驾驶着拖拉机，拖着一车砖在市场售卖。生意惨淡得如同深秋的枯叶，无人问津。每天仅能卖出一车砖，收入勉强够维持生活。烈日炙烤着大地，汗水湿透了衣衫，又被太阳晒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直到八月的一天，命运的转机悄然降临。一个城中村的房东注意到了我。在连续为他拉砖几日后，他站在砖堆前，目光如炬，感慨道：“你们老乡很多不老实，每车砖都不够足数，唯独你的每车都不差。” 我停下手中的活，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坦诚地回应：“砖厂装车时会剔除半截砖，误差在 50 个以内都属正常，我只愿问心无愧。” 这番朴实的话语，仿佛一阵清风，吹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猜疑。房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从那以后，他不仅自家建房全部用我的砖，还将我推荐给亲戚朋友。订单如雪花般飞来，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曾经冷清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有时订单太多，我不得不叫上老乡帮忙一起拉砖，拖拉机的轰鸣声在城中村的街巷里此起彼伏，奏响了一曲奋斗的乐章。
2005 年，在孩子的教育与挣钱之间，我毅然选择回归家庭。购置小车跑出租的日子，让我重新熟悉了家乡的每一条街道。起初，生意冷清，我常常在街头巷尾转悠，看着一辆辆出租车从身边驶过，载着乘客奔向目的地，心中满是失落。但我没有气馁，依然本本分分地做人，把每一位乘客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去做。
几个月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客源渐渐多了起来，许多老客户甚至愿意等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一家早餐店吃早餐，老板突然走到我面前，目光中带着敬佩，说：“这条街上我没佩服过谁，唯独佩服你！”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好奇地询问缘由。他笑着说：“你才回来生活几个月，满街人对你评价都很高，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挠挠头，笑着回答：“我没什么特别本事，只是本本分分做人，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去做。” 或许正是这份真诚，让我在平凡的岗位上赢得了大家的认可。
2014 年，朋友在广东承接铁路工程，邀请我帮忙送车过去，并希望我能留下来帮他管理。他坦诚地说：“自家亲戚虽多，但信得过的没能力，有能力的又信不过，思来想去，你是最佳人选。” 面对这份信任，我既感动又忐忑。尽管从未接触过工程管理，毫无经验，但我决定挑战自己。在工地上，我边做边学，白天跟着技术人员跑现场，学习施工流程；晚上挑灯夜读，钻研工程管理的书籍。几个月下来，我整个人瘦了一圈，但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中铁一位中层领导看到我日夜忙碌的身影，感慨地说：“老李呀，看你这几个月日夜忙碌，我一直以为你才是这个项目的老板，没想到你是帮别人打工！” 在我的努力下，这个工程一年创造纯利润 600 余万元。数字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付出，是对责任的坚守，更是诚实与信任结出的硕果。
2017 年，妻子的一通电话，让我再次放下工作，回归家庭。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焦虑与疲惫：“儿子叛逆难管，成绩下滑严重，正值高一关键时期，你快回来管教管教吧。” 挂断电话，我的心揪成一团。回到家，看着儿子日渐沉默的背影，我知道，这是一场艰难的 “战斗”。
那段时间，我几乎将自己与儿子的角色互换。我观察他的喜好，留意他的情绪变化，看他心情好时，才小心翼翼地分享我的人生心得。我给他讲年少时的故事，讲乡亲们的帮助，讲诚实做人的道理，希望能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在无数个促膝长谈的夜晚，我们之间的隔阂渐渐消融。如今，看着儿子高考考入重点一本，大二加入中国共产党，目前正在攻读研究生，我心中满是欣慰。那些曾经的付出，都化作了他成长道路上的基石。
2017 年 5 月，我在家照顾孩子期间，村里老书记打来电话，邀请我回村协助工作。原来，次年村里换届，老书记和另外两位老干部到了退休年龄，经过多次党员群众大会讨论，众人一致认可我。老书记在电话里说：“村里缺乏懂电脑的人才，你回来帮忙，是再好不过了。” 我欣然答应。回到村里，我积极接手各项业务，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向街道业务主管部门请教。那段时间，我常常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电脑屏幕的微光映照着我的脸庞。但看着村里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2018 年换届前，老书记向我透露，提前让我回来熟悉工作，就是为了培养我接手他的位子。经过一年的考察，结合群众口碑和街道评价，我接手书记一职顺理成章。然而，妻子却极力反对，她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我深知你的性格，事事追求完美，我担心你因工作压力影响身体健康。” 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说：“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乡亲们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当选支部书记后的第一个春节，腊月二十五，木子河湾五组村民李建华来到村部，满脸愁容。他寻求解决与隔壁李新华家因房屋出水问题产生的矛盾。这一矛盾已持续三四年，每年年底都会升级为打架斗殴，上届村委多次协调均无果。看着他焦虑的眼神，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马上过年了，事情太多，如果你信任我，过完年上班我就处理，但你也要保证过年期间两家不闹事，和和气气过个好年。” 李建华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年后，我多次分别前往两家拉家常。李建华家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墙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李新华家的屋檐下，雨水冲刷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多年的恩怨。我耐心地听他们诉说陈年的委屈，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满是感慨。实地查看现场后，我发现矛盾焦点在于房屋交界出水问题没有共识，且积怨已深。于是，我不厌其烦地多次上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时，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嗓子都哑了，但我从未放弃。最终，我提出解决方案：由李建华出资，村委会指派两家都信得过的泥瓦匠在交界处修一条水沟，引流两家房屋出水。该方案得到双方认可并顺利实施。回访时，看到两家人握手言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深刻体会到，只要用心用情，群众工作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2019 年，我村三组的江金平陷入了困境。他年近五十，父母早逝，兄弟 03 年在建筑工地意外身亡。他用赔偿款修建的楼房未装修，如今已成危房，多处出现较大裂痕。江金平性格孤僻，极少露面，邻居甚至说他有神经病。我多次主动与他沟通，每次去他家，门总是紧闭着，敲门许久，才会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推开门，屋内昏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我建议他重建房屋，他却总是低着头，喃喃地说：“没钱，没钱。”
为帮他解决问题，我尝试申请低保，却因他是正常劳动力不符合条件。后来，我又想通过送他去精神病医院获取鉴定，从而申请低保。我自掏腰包送他住院，还将自己的衣服送去给他换洗。在医院的日子里，我时常去看望他，陪他聊天。然而，出院时医生告知，他在医院表现正常，无法出具证明。
怕什么来什么，2019 年 8 月的一个星期天，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我接到电话，得知江金平的房子倒塌了。我的心猛地一紧，顾不上打伞，冲进雨中。赶到现场时，只见一片狼藉，残垣断壁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凉。所幸人没事，我立刻组织人员砍竹子拦住倒塌路口，防止发生意外。雨停后，又安排有经验的村民拆除未完全倒塌的墙体，消除安全隐患。
安顿好江金平后，我及时向上级汇报受灾情况。区街应急部门现场查看后，被江金平的家庭情况打动，表态给予最高标准的受灾补助资金，但这仍不足以重建房屋。第二天一早，我顾不上休息，前往街道，向书记主任汇报情况，并提出由村委会购买材料、找本村泥瓦匠重建房屋的方案。在我的努力下，方案得到了支持，不足部分由街道兜底。不到半个月，一座崭新的房子拔地而起。当江金平搬进新房时，他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泪光，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回顾过往，朴实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人生的每一段旅程。在生活与工作中，老实人或许会经历诸多坎坷，付出许多看似没有回报的努力。但我坚信，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在他人需要时竭尽全力，终会收获丰厚的回报。这份回报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富足。它让我在困境中坚守，在迷茫中前行，让我的人生之路充满温暖与光明。我愿带着这份珍贵的财富，继续在人生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用朴实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篇章，也为他人照亮前行的方向。
三店街李河村支书 李维国在道德讲堂上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