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山恶水扎营盘 (2)
熄灯号响过,陆成湘班长回到了班里。章水泉听到班长的脚步声,小声叫唤:“班长,在这里。”他循声找去,同章水泉铺挨铺睡在一处。
陆班长发现大伙还兴犹未尽,叮嘱道:“还是要把蚊帐扎好,防‘小咬’。”班长一句话,个个安然睡去。
又一茬换岗的哨兵回来,已是下半夜,章水泉还没有睡着,仍在蚊帐中扑打。其实,陆班长也没有睡着,他担心第一夜有“喜夜食”的虫害伤了战士,也知道章水泉的一举一动,只是没吱声。还有两个战士在蚊帐里折腾,由于动静不大,他也没管,慢慢睡去。第五哨换岗的时间到了,这个战士没有被叫醒,陆成湘听到了,小声对哨兵说:“别叫了,让他多睡一会儿,我去。”
陆班长站上了哨位,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任何危及安全的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查哨的辜连长来到了这里,与陆成湘交换了一下情况后离开,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不多时,陆成湘发现远处有“手电光”晃动,疑似人活动。近了再看,“手电光”如两颗蓝宝石嵌在夜幕上,闪闪发光。他一下子明白,是老虎。他没有侵扰它,而它却径直向他走来。陆成湘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即将挂在肩上的冲锋枪伸向前,两手紧握枪托以应对。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30米……20米……10米……一步步紧逼。辜连长也发现了这只老虎,紧随它跟过来。就在老虎跃起扑向陆成湘班长的那一刻,“砰!”的一声枪响,老虎跌落地上。辜连长一面收枪,一面扶起陆成湘,问他:“你怎么不开枪呢?”“不是有‘守则’吗,这可是比‘一草一木’金贵得多的东西。”陆成湘的解释不无道理。辜连长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你呀,你呀……”的感叹,表达着理解与责怪。刻不容发之际,如果不是辜连长这一枪,后果将会多么可怕。
清脆的枪声惊醒了全连干部战士,个个像看稀奇一样围到了一处。除了问陆班长“伤着没有?”“伤得怎样?”议论最多的是“该怎么处理这只虎?”有吃虎肉的、有虎骨泡酒的、有虎皮送“老寒腿”政委的……都是就地解决的办法。
辜连长把电话打给了毕春临营长,他即刻赶了过来。阎队长等人正在给陆成湘处理手臂上的伤,毕营长过去看了看,肯定了陆班长的做法是对的;又翻看了老虎的尸身,除了头上致命的一枪,还有人为的伤痕。“正是因为有人的加害,才有了它对人的攻击,特别是持械的人。”毕营长解开了“这只虎为什么要伤人?”的疑惑,也肯定了连长虎口救人,直夸他:“枪法好!”至于“怎么处理?”他的意见是:“待天亮后送地方政府。”由他和辜连长、陆班长等一行人,抬虎去河北省政府任由处置。
老虎话题告一段落,大伙迅速回班就寝,只有一班的灯还亮着。值五哨的那个兵依然故我地睡着,陆成湘脑子里闪现出疑问:他可是一个“死个抱鸡母都要看热闹”的人,这一刻怎么这么安静?他走过去贴身说:“老虎吃人了。”本想用惊奇唤醒他,可没有用,试图推醒,还是纹丝不动,陆成湘和全班战士一下子紧张起来;章水泉立即跑去连部报告情况。连队干部和医疗队的军医们来了,阎队长给他查体,已没有生命体征,宣告死亡。到底怎么死的?待军医们打开他的被褥,一条30多厘米长的蜈蚣被他压死在身下,一切都明白了。阎队长说:“是越南巨人蜈蚣咬了他至死的。这种蜈蚣毒性并不比毒蛇小,像‘子弹蚊’一样攻击人,也难以让熟睡中的人惊醒,但他又有一定的知觉,以至翻身将它压死,这名战士就是这样牺牲的。”
蜈蚣又是怎样进了他的背褥?据班里战士们回忆,一段时间以来,全班都在野外宿营,铺盖行李常有蚊虫爬进爬出,一定是蜈蚣白天钻进了他的被子,搬家时一同搬进了新宿舍,睡觉又没有将被褥抖一抖,伸进去就睡,酿成大祸。
生存环境无疑是恶劣的,医疗队的军医们做了大量除害、清障的预防工作。为防蛇、防巨人蜈蚣等爬行动物上床,营房四周甚至床铺底下都撒上了六六粉以避害。
37炮连为寻找建房材料牺牲了一个排长,只要有了材料,营房建设也在抓紧进行。
月光下,炮兵支队医院的营地一片寂静。十余栋新建的房舍坐落在山坡的一片竹林中,少数是宿舍,多数是病房和医护用房,房舍旁还有一条香竹溪流过。
叶雯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睡。她想起了不得消息的父亲,想起了心心念念的毕春临,想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这些隔阔相思的事都不是原因,真正让她难以入睡的,还是医院那些无法抵挡美军空袭的竹林病房。她思索着家乡和越南的山体发育,同属亚热带可溶性岩石构造,更想到了“有山就有洞”的老话,她不相信守着大山找不着能躲避空袭的山洞。
哨兵进屋推醒了熟睡中的王晓红,睡眼惺忪的她坐起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哈欠差点把身旁的叶雯逗笑。她睨视过去,见叶雯动了动,便推了一把,小声说:“你还没睡呀?”叶雯做出手势让她打住,也披衣起床去陪小王值岗。
哨位就在香竹溪旁的一块山石旁,没有岗亭,极普通的露天哨所,却是进出营区的唯一关卡。
王晓红挂枪上岗,年轻少女一副英姿飒爽模样。几分自得地问叶雯:“怎么样?”“漂亮!”“还有呢?”“威武!”“这就对了。”哨位上的她,身姿如松,两眼白眸,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条溪流不同于越南顺地势经流的大多数河道,而是由东向西流淌,可谓“奔腾三千里,弱水敢向西”;更难得的还是一条甜水溪。叶雯走向溪流,踏着垫脚石蹲下,捧水喝几口又洒到脸上,一股清凉与甘甜沁人心脾。月光下的溪水,晶莹剔透,水绉旖旎,如铺抖绸缎一般,清音圆润,闻之神爽……她望了眼闷热的星空,闻了闻身上还有的汗臭,索性扑进了溪水中,散发,解衣,沐浴。
王晓红看了看手提闹钟,时针已指向一点,该是叶雯上岗的时候了。她招呼叶雯上岸,叶雯踏步滴水走来,出水芙蓉娇艳美,完璧少女玉肤香。王晓红一声惊叹:“好香!姐,你真漂亮。”“你试试,洗过也是一样的。”叶雯边说边把王晓红推向溪流。王晓红急忙后退,边退边说:“我不敢。你们南方女孩亲水,我们北方女孩可是怕水的。”“大概是这样的。”叶雯说着,整装上岗。
王晓红并没有回宿舍休息,她去溪水边洗了一把脸回来,坐在了岗石上。冷不丁地问叶雯:“姐,你说病房放在竹林里不安全,你有什么好办法?”“我觉得病房还是应该进山洞。”“已经找过了呀!附近没有山洞。”“还可以再找找。”“谁去找?”“我俩呀!”“那好,明天是星期天,我陪你去。”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找山洞的事定下。
第二天,朝阳刚刚升起,叶雯和王晓红去伙房找司务长要了几个刚出笼的馒头,给水壶灌满水出发了。司务长望着两人走出营区的背影,几分纳闷,急忙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干什么呀?”王晓红接话道:“不告诉你!”“你们请了假没有?”还是一句“不告诉你!”司务长无解地望着她俩离开。
叶雯和王晓红找到后山散居着的两户人家,就近走进了其中一户。家中三口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三个人愣生生看着她俩。
“新早!”(你好)叶雯上前同中年妇女打招呼。
“新早!”越南妇女边嚼槟榔边回应,她嘴唇是黑褐色的,大概是长期嚼槟榔的缘故;一个防范法军侵犯弄丑自己的办法,如今已成习惯。
叶雯指着两个小孩问:“产西抓高梯?”(你的孩子吗)
“衣那。”(是)母亲回答。
小姑娘该有十四五岁了,说话间,她端来茶递到叶雯和王晓红手上,说:“翁呢。”(喝水)
“甘恩!”(谢谢)叶雯接过呷了一口,说:“多衣那 额衣 中过……”(我是中国人,请问哪里有山洞)
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锅,鹅捞。”(有,在那里)一边说一边走出屋,手指向后山。
叶雯顺着她指的方位望去,心里完全明白,原来住处就有山洞!
叶雯“甘恩,甘恩!”地谢着,从包里取出一只手电筒递到母亲手上,取下头上的发卡给小姑娘戴上,又亲了亲她的脸。王晓红也从包里拿出几个白面馒头放在了桌上。
一家人“甘恩!甘恩!”谢过不停。
叶雯对中年妇女说:“空骚嘎,多体瓜 戴普 哼。”(不用谢,你女儿很漂亮)
母亲看了一眼王晓红,又把叶雯打量一番,说:“菊吧 戴普哼!”(你俩很漂亮)
叶雯一边招呼王晓红离开,一边说着“担别!”(再见)向一家人告辞。
叶雯把希望写在脸上,王晓红完全不明就里,急切地问:“姐,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山洞呀!”“有着落了?”“嗯,得去找。”“哪儿找?”“脚下!”“还说了什么?”“说你漂亮啦!”王晓红挽起叶雯的手臂,心里美滋滋的,大步流星回到了营区。
营区到处是前阵子寻找山洞留下的痕迹,该从哪里着手?两人心中完全无底。
“再找一遍?”这是王晓红的提议。
叶雯并没有立即否定,她沉思片刻,说:“可以沿着香竹溪再找一遍,特别是流经营区的那一段还没找过。”
溪流紧靠南山下,至北岸是两块完全不同的地块。紧挨溪流的是一块低洼平地,常有溪水漫灌,竹子也长得特别茂盛;再往北,是一块隆起的弧形坡地,医院用房就修在弧形坡地的竹林中。两片竹林错落足有一百多米,“井水不犯河水”地生长。
叶雯和王晓红来到女兵洗浴处,扎好衣领裤口,带上工具,钻进了低洼竹林。这片竹林约有200余亩,如同原始森林,倒伏的枯竹,缠竹的藤蔓,无处不在的野蜂窝,还有蜷伏在竹蔓上的竹叶青……叶雯和王晓红左劈右除,终于来到了崖壁处。崖壁如刀削一般,长满灌木杂草,如绿毯披挂;壁面湿润,时有水珠落下……“姐,好香,是什么东西?”王晓红问。“我也闻到了,应该是五彩竹吧。”叶雯应着。两人找到了香竹,闻香可识竹一点不假。不一会,叶雯发觉鞋子湿了,细看,原来有细流从香竹根部渗出,再查找,水竟然是香竹遮蔽着的一条石缝中流出,扒开细看,石块堵着一个山洞,俩人兴奋极了,忙砍竹扯藤,搬开垒石,哪怕蜂蜇蚊咬,一切都不顾了。辛劳换来巨大的惊喜,一个洞穴出现眼前,进洞探查,还是一个硕大的洞体。“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两人大声呼喊,欢呼雀跃,又迫不及待地跑进了院长办公室。
“你们这是怎么啦?”院长正同汤医生商量工作,见叶雯、王晓红气喘吁吁、满脸污垢的样子,未等她俩开口,先开了腔。
叶雯、王晓红弯腰扶膝喘着气,对院长说:“找着了,找着了!”
“找着什么了?”
“找着山洞了!”
“在哪?”
“在脚下。”
老院长和汤医生下意识地往脚下看,什么都没有,一脸茫然。
“不是我们‘脚下’,是办公室底下。”老院长和汤医生这才恍然大悟。
“带你们到现场看去!”
院长和汤医生立即跟随叶雯和王晓红钻进竹林,爬进洞内。老院长借着洞口照进的微弱光亮,四处张望,同样发现了它的“好”:一是宽大,完全安得下医护病房和医护人员宿舍;二是干燥,没有一点潮湿的感觉,还有一条沟渠从洞内向外排水。目睹地上许多陈旧的生活残留物,老院长有感而发:“这里曾有人住过。”是的,这里曾是村民躲避法军、日军的避难所。
老院长目盼心思的病房,一下子让叶雯和王晓红解决了,直夸她俩:“为医院办了一件大好事!”汤医生同样有称赞。
院长问她俩:“你们是怎么知道这儿有山洞的?”王晓红抢过话说:“是叶雯姐去老乡家问出来的。”“怎么问?”“她会越语呀。”院长看着叶雯,一脸惊讶:“你会越语?”“嗯,家在中越边境,从小就接触过。”“那好呀,今后可是用得着的!”
这时,院长才想起她俩满脸污垢,一个左眼肿成一条缝,一个脸上肿起几个包,几多心痛,汤医生立即带着她俩去了卫生室。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院长成了最忙的人。找人设计图纸,找首长支持,找施工连队进场,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施工,医院洞体医护用房打造成功,病房,手术室、护士站、药房等主要医药保障房,全放进了山洞里;更叫绝的,是原有竹林病室还有楼梯下到洞体病房……不仅改善了医护条件,还把医护人员的宿舍也搬进了洞内,好一个全能的洞体。后来,叶雯、王晓红带着一帮女护士挖来五彩竹,制作了一批盆景,送进了每一间病房,新枝新叶散发着不尽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