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同窗》
文/刘福生
(一)
九月的银杏叶还未泛黄,东方二小门前的石阶已被晨露浸润得发亮。我扶着电动车把手,看着孙女蹦跳着融入那片蓝白校服的海洋。
六十年前,我也曾踏着青砖红瓦的校舍门槛,走进这所学校,那时候不用家长接送,一路小跑闪进学校大门,书包带在胸前甩成欢快的弧线。
1988年儿子也曾在这所学校就读,开学的第一天,我领着他认识了教室和班主任,第二天,由他独自上学放学。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学校门前戒备森严,三名手持防爆器械保安在校门外呈品字形站立,交警在校门外的大道上疏通堵塞的车辆。接送学生的家长在校门外人头攒动,接送孩子的汽车、电动三轮车和摩托车把校外道路堵塞的没有立足之地。
校门口银光闪闪的遥控推拉门开合间,时光的褶皱层层叠叠。保安腰间银亮的防御器械折射着阳光,倒映出1960年秋日里那个追着粪车疯跑的野小子——那时校门口飘着金桂香,教室门窗漏风,我们把课桌刻满三八线,又在操场上偷偷和好。
(二)
正午的铃音惊起一片白鸽。我挤在警戒线外,与众多银发同窗相视而笑。这些布满老年斑的手掌,也曾攥着弹弓与玻璃珠,将街坊巷陌丈量成无边王国。如今我们踮脚张望的姿势,竟与当年趴在教室后窗偷窥的姿势如出一辙。
"立正!向前看齐!"稚嫩的号令刺破喧嚣。疫情后,接送孩子的家长不允许进校门,只能侯在校门外等待。孙女的班级在老师带领下步出了校门。此刻,我恍惚看见1963年的自己,正跟着放课铃声作鸟兽散。那时的书包是块碎花布,装着滚铁环的钩子和半块烤红薯,穿过街巷时总能把夕阳撞个满怀。
(三)
教学楼第四层的玻璃幕墙晃着眼。孙女说那里是空中花园,栽着我们当年抬水浇灌的老杨树后代。我的记忆却固执地停留在"工"字形办公室前,那个因打翻水桶弄湿衣服被老师护送回家的午后。班主任的蓝布衫在秋风里飘成船帆,载着满街坊的笑声驶向岁月深处。
放学队伍像彩色溪流涌出闸门。小班长举牌的样子让我想起车间主任挥动红旗,二十岁的我在龙门吊下仰头数螺丝。那些年我们穿统一工装,却从不知校服为何物;如今孩子们四季衣裳熨帖,倒把街巷穿成了流动的调色盘。
(四)
电动三轮驶过景华路时,后座传来新校友的絮语。后视镜里,八号街坊的梧桐叶正簌簌落在当年煤车轧出的辙痕上。老伴的炊烟在三楼窗前打了个转,与1960年母亲唤归的声线重叠。我忽然明白,所谓母校情结,不过是把人生裁成若干条春秋的缎带,系在某个顽童的铅笔盒上。
暮色漫过教学楼尖顶时,保安开始清场。我数着年级牌上渐次熄灭的数字,知道明天此时,铃声依然会准时叩响时光的转门。而我的接送地图上,还将续写六年晨昏,直到最后一个蓝白身影,把童谣唱成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