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月夜

                       山东/张振兴

   江南的夜，是被月光泡软的。暮色像一滴墨坠入宣纸，晕染出黛青色的轮廓。远处的山峦先浸了墨色，渐渐洇染到天际，又在云层的褶皱里揉开几缕绛紫色的霞光，恍若仕女裙裾的边角。而月亮，就悬在飞檐翘角的缺口处，像枚温润的玉珏，轻轻叩开了夜的门扉。檐角悬着的铜铃被晚风拨弄，发出细碎的清音，仿佛月光滴落时的回响。

   河道是月亮的镜子，碎银般的波光在桨声里晃荡。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头的灯笼将倒影揉成橙红色的绸带，与月光的银纱缠绵。摇橹人哼着古老的小调，尾音被晚风扯得悠长，落在水面上，惊起几串星星点点的涟漪。涟漪荡开时，河面便碎成千万片流动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着半阙朦胧的月色。岸边的垂柳垂首凝视着自己的影子，枝条在月光中轻摆，宛如仕女腕间的水袖，欲语还休。偶尔有夜鸟掠过枝头，带落几片沾着露水的叶子，坠入水中，惊散了满河星斗。

粉墙黛瓦在月色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化作一幅水墨长卷。青苔爬上斑驳的砖墙，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仿佛藏着百年的心事。门环上凝结的露水，是岁月遗落的珍珠，每一颗都裹着光阴的故事。推开半掩的木门，“吱呀” 一声，惊起檐下的归燕，扑棱棱的翅膀搅碎了一地月光，又很快归于平静。门内庭院里，芭蕉叶上的露水正簌簌滴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遥相呼应。

   小巷深处飘来桂花甜香，混着月光酿成醉人的酒。青石路上，月光被拉得细长，照着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脚印。偶尔有打更人经过，梆子声在空巷里回响，惊醒了沉睡的月光，碎成满地银鳞。更夫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光影在墙面上投射出晃动的图案，恍若时光的剪影。墙根下，秋虫低鸣，为这寂静的夜添上一曲若有若无的伴奏。

   站在石桥上，看月亮悬在中天，仿佛伸手就能触碰。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像蒙着面纱的美人，神秘而温柔。江面上雾气渐起，起初只是淡淡的一层薄纱，渐渐地愈发浓稠，将两岸的景物都笼在其中。月光穿过薄雾，洒下一片朦胧，整个江南都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意境里，让人分不清是在人间，还是在画中。偶有渔舟晚归，船头的灯火在雾霭中明明灭灭，恍若天上坠落的星辰。

   江南的月夜，是一首无声的诗，一幅流动的画，是心底最柔软的牵挂。那溶溶月色，浸润着千年的烟雨，承载着无数人的乡愁与眷恋，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流淌。月光照亮了青石板上的苔痕，照亮了雕花窗棂上的蛛网，也照亮了游子眼中闪烁的泪光。每一片月光，都藏着一个未说完的故事，在江南的夜色里，等待着被聆听，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