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斌 《真实的寓言》
我们都在沉默，是好人，也是罪人。
——题记
假装
三年前我小心翼翼
敲响了锣
恰逢家事、国事都让人
心碎的时候
我希望有能量的主角们
能循着锣声登场
把苦难与不公诉诸于嘴
再风扬细尘一样
将残酷的真相和现实扬出去
一个赚了很多钱的时代
多数人却在受穷和受罪
但三年了
暗里，主角们不说话
明里，主角们不登场
似乎在假装整个世界
都是盲区
似乎在假装他们个个
都很有涵养
2025.05.25
说话
用从小就会说的汉语说话
某时突然变得拘谨又局促
这个不能说
那个不能说
我很吃惊，忍不住
喊了句：妈呀！
今天之后我准备鼓起勇气
说想说的话 像一把小刀
划开紧绷的脓疮
要给病变和苦闷开一条沟渠
它连着不公、不平、
惋惜、变故、腐烂、恐惧
哪怕说出后
它们瞬间就被封上泥
话传出来时
有人有本事用冷冻液
把音调、尾韵都凝冻在
空气中
但我仍然要说
从小就会说的中国话
2025.05.06初
2025.05.11改
花儿
就在刚才 五月的刚才
我看见原本属于我的那栋房子
门口开了几朵红艳艳的花
它正在经历法拍
在等待新主人，但我仍觉得
自己还是它的业主
无论它门庭现在多寥落都是
但其实它已被拿走了
大门紧闭，我进不去
心里忍不住心疼起那些花儿：
我和我的家都已经这样了，
你们还开在那里干嘛？
2025.05.11
他去哪儿了
医生打开病人的肚子
后 消失了
四十多分钟
在这四十多分钟
这个城市新增
上万张罚单
近海捕捞、
远洋捕捞近百次
上万打工人卷起铺盖
准备回家
城市在积极求生
病人在往死亡中滑
医生，他去哪儿了
2025.05.04
五百英里
一个生病的年轻女孩走了
是一边听着《五百英里》
一边慢慢走远的
她写下：妈妈，
我听见了病肺发出的嗤啦声。
她又写下：让人无法呼吸
这是对人多严厉的惩罚。
我做错了什么吗？
一百英里、两百英里、三百英里
仿佛她也跟着搭上火车走了
行囊来不及收拾
她盖着一张无形的、巨大的
寂静
彼时无人话别 更无人相送
五百英里相当于804.67公里
死后走了那么远
车内车外挤满了魂魄
她谁也不认识
也没人认识她
2025.04.01
在深圳的一处墙根
更确切地说
是在深圳福田区下沙村的
一处墙根 小雯指着
一个邋遢茫然的女人跟我说：
看不出来吧？这是当年
很抢手的一个女人，
时髦年轻又漂亮，
很多港人争着包她做二奶。
后来不知怎么就疯了。
钱要多了会疯，
感情要多了会疯，
两者都要多了，更会疯。
那几年经济增长，
可人的欲望比经济增长
膨胀百倍。欲望是气，
人体是气球，吹多了气
会破、会爆。爆了后呢，
呐，就是她这样儿。
2025.05.11
成功者
东北的小玉跟我攀老乡
说她祖上也是山东的
是60年代爷爷奶奶逃荒
逃到东北的
我心里悲哀地质问她：
你知不知道你们是成功者？
我河南某村的亲戚韩玉菊
那天也想逃荒
到了村口发现
那里有民兵背枪把守着
她背靠那堵矮墙反复想：
要不要冲出去，
要不要冲出去？
想了太久，她抬着高高的颧骨，
望着天，咽了气。
2025.04.30
可怜的埃列娜
埃列娜爱上了一位鞋匠
他是个有“信仰”的鞋匠
1940年到1944年
齐奥塞斯库又两度进出监狱
埃列娜并没有抛弃他
后来 他俩统治了罗马尼亚25年
育有两子一女
被誉为“第一夫人”后
她觉得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去哺乳、
喂养任何东西、任何人
包括她的母校布加勒斯特大学
她是个化学博士
但没有去研究
权力和任性会对大脑带来怎样
负面的化合作用
也肯定选择性遗忘了1916年
她作为贫苦农民的出身
可怜的埃列娜 临被枪决
都以为她是
整个罗马尼亚的母亲
当然 也是用枪口对准她的
那个士兵的母亲
埃列娜最后高喊：我不信！
他们要把我们像狗一样射杀。
1989年圣诞节 枪响了
这个临死都以为可以扭动乾坤
的女人 消停了
2025.04.17
“五四”
“五四运动”之所以
能在历史书中火苗一样
燃着
不过是当年总统徐世昌
放了学生一马
他的原话是要“文明对待”
这些反抗的青年
现在小不满、大抗争
都被捣蒜一样捣烂
留下的是稀泥一样
绝望的心
封嘴、约谈、精神病院
武力镇压和监牢
一个青年动了抗争之心
脑中就会闪过这些词汇
和画面
一些人最终的信念不过是
求死守住气节
想到历史书中的“五四”之光
他们的脸被照得
“东风无力”、“百花残”
2025.05.04
压
关于孩子丢失或患癌
在朋友圈
听不到半点儿消息
“坏消息”被封锁得如此之好
仿佛每个人的日子
仍是太平与静好的
在不多的几个防御漏洞
可见一个母亲的哭诉：
我儿子七岁，打了疫苗后
患了癌。
大概有人以为中国寻亲网
也是个巨大的漏洞
该网发布启示：公司
将停止全部业务并进行注销。
我在该网看到的几个美丽的名字
——田雨桐、封亚萍等
今年7月15日起
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
又一根呼喊“找孩子、救孩子”
的喉管将被割断
我仿佛看到那些剧烈膨胀
的悲痛
在被无情而猛烈地压、压
压到一张饼那么薄
却有千百张薄饼那么重
2025.05.19
凄凉
我很想再去一下那家工厂
那里有个小女孩做文员
爷爷行医 她给我治过脚伤
下班的时候人多的像码头
或节假日始发的火车大站
旁边的美食街
一直热气腾腾的
今年四月我又去了那家工厂
附近像进了电影中的荒蛮之地
走半天都不见人影
工厂电动伸缩大门上挂着一个
蓝色的金属牌 上写：
对不起，我们关门了。
我四下望望 觉得很凄凉
2025.04.11
庞然大物
那是几十年前的苏联
一个小男孩看到一个小黑点
在电视中慢慢走近
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它走得慌张而急骤
城乡像浅水滩的水一样
被踢翻
庞然大物走出荧屏时
小男孩吓得赶紧去喊醒
正熟睡的爸爸：
说：爸爸，爸爸，
庞然大物来了，要打仗了。
那一年的苏联
经济崩塌、社会信任崩塌、
区域失控频现、
被国际制裁和围殴
形同一只即将暴毙的巨兽
小男孩和爸爸有幸逃去了邻国
仍能看见那个庞然大物幻化
而成的云象
变得那么黑 压得那么低
偶尔它侧耳倾听枪炮声
更多时候 是阴郁地俯视着
手足无措的、
黑漆漆的人间
2025.05.27
王春芳，男，1970年出生于山东即墨，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1993年开始发表诗歌，有作品载入《诗刊》、《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新诗排行榜》《新世纪诗典》等书刊。原就职于深圳，现旅居海外。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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