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 火 铺
作者：江维
小城向荣街，既老又旧。街尾有两条碎石马路，直走到安阜场，右拐去大划三江。拐弯处，有一排砖木结构的街房，房子低矮破旧，歪歪斜斜的，有些地方的墙壁用木棍或者钢管撑着，给人感觉像贫民窟。
其实不然， 那里住了好几户人。其中有家开纸火铺的。
纸火铺老板姓丁，名光亮，叫丁光亮。丁光亮五十开外，三折子人，身子像根麻杆儿，皮肤黝黑，头顶生过疥疮，秃头，锃光瓦亮，老远看去像盏电灯泡。大家叫他丁癞壳子。
说起纸火铺，现在好多年轻人不懂。纸火铺是一种行当，专门卖冥物的。这种行当，社会地位很低，在三教九流中，连下九流都排不上号。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这种行当，还真的不行。
纸火铺主要售卖：花圈，鞭炮，香烛，纸钱，纸银锭，纸金锭，纸车，纸房，纸美人，挂坟钱，纸灰罐，寿衣，骨灰盒等。这些东西，只有那些饭吃到头的人才能用。纸火铺除了卖这些东西，还要干一件事，就是每年中元节，代人写袱子，写通关文书等。
丁癞壳子的纸火铺，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到他名下，已经三代了。纸火铺的生意，说白了，经活人之手挣死人之钱，不寒冷不发烧，清汤寡水。
纸火铺不需高文化，只要能写花圈、写袱子、写通关文书就行。但是，老板必须要有一手好字，你说，写一手烂字，歪歪斜斜的，叫人笑掉大牙，还会直接影响生意。 丁癞壳子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丁癞壳子小时候，在老汉儿棍棒威逼下练成的。
平时，丁癞壳子纸火铺没有生意，冷冷清清的。丁癞壳子似乎不在意，脸上堆着笑。把细一看，丁癞壳子那种笑，不是发至内心的笑，而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叫人怪不舒服。
平时，丁癫壳子在纸火铺门口，摆一桌相棋，免费提供老鹰茶和开水。向荣街有一帮爆烟子老头儿爱在那里下棋。城里还有一些闲不住的家伙，也跑到那里报膀子，凑热闹，指指点点。另外，还有一拔不下棋的家伙围坐一堆，他们抽烟吃茶，摆玄龙门阵，国内国际、天南地北、趣闻轶事，逮什么摆什么。有时还发生争吵，互不相让，整得面红耳赤。
一般情况下，丁癞壳子不参与。丁癞壳子在铺子里，泡一碗盖碗茶，安安静静地干他的活，用竹篾条竹篾丝，扎花圈、扎纸美人、扎纸车、扎纸房，糊上白纸，涂上各种颜色。扎出的东西一比十比例，跟真的差不多。向荣街办白事的人家，几乎全部照顾他的生意。
那日，白老幺急冲冲找到丁癞壳子，说老爷子走了，要他帮忙找风水师，扎六个纸美人、八辆豪华纸车、一套宽大纸房，费用不存在问题。白老幺还说，老爷子在世时吃苦受累，到那边去好好风光风光。白老幺是向荣街的首富，从砖瓦匠起，搞了几十年建筑，有自己的公司，资产可敌半个城。丁癞壳子听白老幺这样讲，拍胸口说没问题。丁癞壳子立马打电话联系风水师，熬更打夜把纸美人纸车纸房扎好，给白老幺抬过去。风水师要求白老幺把老爷子的丧事当喜事办，灵堂披红挂彩，并请了水灵寺十多个和尚，开九天道场，做九天法事。白老幺豪爽大方，办了九天流水酒席，酒用五粮液酒，烟用中华烟。认识的与不认识的，常住的与路过的，只要去灵堂上香烧纸钱，就可以吃上一顿酒席。丁癞壳子这笔买卖可攒大了，相当于半年的收入。
那年春上，向荣街流传一条有鼻子有眼睛的消息：向荣街要拆迁，开发商就是首富白老幺白总。一时间，向荣街的人如坐针毡，都是几十年的老住户，甚至有上百年的老住户，有比较深的感情，于情于理有些舍不得。况且，向荣街的情况比较复杂，住户有居民、有农民，住房有公房有私房、有半公房半私房。白老幺找上头支持，上头出面成立三个拆迁领导小组，组长由上头委任，两个副组长，白老幺委派一个，住户中产生一个。拆迁赔偿以货币支付。公房拆迁赔偿，住户得一半公家得一半。私房拆迁赔偿，住户全部得。
不知什么原因，丁癞壳子当了第三拆迁小组的副组长。丁癞壳子把纸火铺关了，成天夹个文件袋子，迈着方步，嘴上叼着中华烟，走东家、蹿西家，向大家宣传拆迁的重大意义。
时隔半年，向荣街大都数住户没动，相互观望，拆迁毫无进展。白老幺请几个组的组长副组长在红梅大酒店开会。丁癞壳子一拍屁股，率先把房子拆了，率先拿到拆迁赔偿款，在一座新楼盘买了两间铺面，把纸火铺搬过去了。
住户见状，议论纷纷，怀疑中间有猫腻。组织一帮人上蹿下跳，通过各种渠道找来找去，根本找不出毛病，无可奈何，硬抗也抗不住，也陆续动起来了。不到半年，向荣街所有住户全部搬迁完毕。
时隔几年，丁癞壳子上了年纪，把纸火铺交给他的大儿子丁小宝，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有人问他，丁癞壳子，当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把大家弄来方起！
丁癞壳子似笑非笑不作答。
作者简介：
江维，男，汉族，四川崇州人。下过乡，当过兵，原在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任职，现已退休。
《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中国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0年开始创作至今，先后在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等百余万字，获得各类奖项二十多个。其中，出版发行《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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