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幽微与间隙》诗选
早春诗
显然，和布罗茨基怀抱的奶牛猫不同，
小炸①有着褐白橘三种毛色，
且朝外伸张着，像米切尔的眼神，
傲娇、机警地泛着斑驳之光。
早春，第一股寒潮好像不是来得太疾，
让世人心头尚存一些希冀。
昨夜子时，小炸仍在欢天喜地地
驱赶着冷，驱赶着夜的羁绊。
看它叼起一只假鸟，呜呜地踱进卧室，
来到床头，先向我行了个
注目礼。接着，跳上床来，开始
舔毛，窸窣声里有着别样的
节律。然后，躺下，执念地潜入我的
睡眠那些梦中闪现的碎片……
午夜，当我两次起来小解，它都
抬起头，睡眼眯眯地看着我，
毛茸茸的小脸上，神情显得十分好奇。
我就说啊小炸，这个春夜
是我们的，也是你的，世界虽乱，
陪伴的温暖，却使我们心安，
而你的心思是否也在梦里指涉了人间？
①家里收养的一只三花猫。
一只鸟的鸣叫
一只鸟的鸣叫并不关乎现实，就像
更多鸟的鸣叫，各怀心事。
世界与春天拉开了距离……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可以比较，可以掂量，
哪一只鸟的叫声，更贴近我的心思。
比如音量、节奏，比如语调，
或其中的情绪与我此刻状态的呼应。
它，从不带来额外的语言，
不像昨天你的反复暗示，不像夜里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一只鸟的
叫声区别着其它鸟的叫声。
当它暂停，或环顾四下，梳理羽毛，
我就感到了一种自由的平衡。
一只鸟的鸣叫无所谓谁与谁的
疏离，一只鸟的鸣叫永远无人知晓。
那是蜜蜂或瓢虫的抑郁
不是蜜蜂的执念幻化在强迫症中，相对于
瓢虫，只是差异不大的审美。
但，仍要作出选择，才会带给世界不同的
快乐，不论你的荒郊还是他的野外。
其实，说到区别，彼此并不盲目，
当然也不是出于谁的想入非非。看这些花，
无数有色的开放。在它们摇曳的
冠部，总有事先的邀约，被我们称其为诗。
不要说“这是一个场景向另一个场景的转换”
并做出欲飞的姿态。比方说，
面对一位身材脩长的性感女郎，请不要说
羞怯使你放弃了拥抱的欲念……
这，并不关乎你是不是一个诗人，
不会基于生理的冲动而忘乎所以。可是啊，
这是多么不正常、多么虚伪的
体面。那些话中话，酒中酒，念中念……
一个长期抑郁的人，他的平静，
如何才能道出一只蜜蜂或瓢虫与花的秘密。
在SM服装店
正午时分，我们从用餐后的SM乡村基
出来，感觉室内气温又升高了
几度，却不是缘于帕特里克·卡文纳①
调情的蓝瓶。“走，去看看
薄外套吧，看有没有某件适合你的款式”
夫人，昨天天气不错——少云，
几只羽色相似的鸟又在“半岛”见了面，
并再次触摸到春天的温暖。
此刻，是一家服装店，某浅灰色夹克衫
配浅灰色条纹西裤好像很适合
我如今的年龄气质以及体形和身高，
尽管，售价就是打个五折，
依然不菲。虽然，夫人的态度无可置疑，
但，这和我一直觉得你能写出
精准殊异的诗，仍是兴奋点不同的
两码事。店员的热情让人
未置可否，然夫人的肯定却坚定了信心。
“真的很棒，起码年轻了五岁”
出一本诗集固然很重要，可我想说
的是，相对众多暗色装束，
即便两个人的交谈，也能不负这个春天。
①帕特里克•卡文纳（1904—1967），爱尔兰诗人、小说家。
东坡湖畔
满目开放的牡丹花并没让我害怕，
虽然，走在前面的人
和我拉开的距离已有三百码。
但我松弛的胃部已没有十天前的
痉挛，清醒的意识
告诉我，迎面吹来了不老的风。
看那座塔，直线距离约有两公里。
此处过去，树荫浓密，
可时间却追不上一条锦鲤。
我知道这湖中的水源来自岷江。
若沿古蜀之路追下去，
就能听见先祖们悠远粗粝的呼吸？
可我不能想得太多。这是
草长莺飞的季节，这里曲径通幽，
拒绝所有的伤悲和不幸。
对，这里没有“十年生死两茫茫”，
没有现代版的“乌台诗案”，
更没有想象中矛与盾的恐惧。
有的是让你无法闭眼的春色满园，
它们周到用心，旖旎且精细，
嵌进了所有可能的现实。
在昭化古城投住民宿
你好，老板娘！我们两口子是来自
成都的，特来投住你的民宿。
不错，小院外观很古旧，
时尚在于室内的装修。你看，
坐便器是智能的，虽然说，看上去
有点不搭，可其它的陈设嘛
都是木质的，雕花窗格，
尖尖的灰屋顶，足可以让你
想起从前的日子。夫人，三十年前
我难道没有感动过吗？在你
接受我捧上玫瑰的那天，
我回答了客人们多少个提问？
今天想起来，那都不过是些小儿科。
记得那天晚上天空真的有个
心形图案，我们就忽然
在乎起一颗星或一只“春卷”①。
对，从那天开始，谎言编了一年又
一年，让清贫去无数等待中
企盼。但有时一瞬间的
疏忽啊，亦或十多年的窘迫，
确实让人很伤感。“昭化西市”不是
“朝花夕拾”。武皇帝既然已
魂归故里，皇泽寺我们
就不去了罢！东城门楼侧的
“三角梅”可以算个例外。你不是说
城墙根下的中餐馆吃客不少，
看着挺不错吗？明天从
剑门关回来，我们就来这儿
吃饭，不去江边招惹山里的野狐仙。
①当年朋友养的一只小花狗，对主人非常忠实。
在剑门关，我看到一对锦鸡
和太白的鸟道没啥关系，它们在林间
跳跃，穿行，一系列慢动作，
一种延迟感竟让我忘了
打开镜头中的手机。看它们颈冠绯红，
蓝色背脊下白色胸羽，尤其
是黑翅膀后长长的尾翼，
像“雄飞雌从”的追逐，更像一种嬉戏。
不是当年欲度的猿猱，这是
仙女廊馈赠的一道惊喜。
山顶的玻璃栈道就不去了！攀援提示：
六十岁以上游客，安全自负。
相对于飞鸟，不是可以
转换的词语。此去绝壁廊，坐观光车，
一路葱郁朝前跑，很快
八里地——此距关楼两千米。
从卫生间出来，我们就徒步踏上下行
石级。哇——关口两侧
壁立千仞确实险峻。冷兵器
时代“一夫当关”，万夫丛中谁能质疑？
现在，这神奇仿佛更像
一个隐喻，发散着探访者的
想象力，然“姜邓斗智”也可重新演绎？
就像先前我们偶然看到
的那对锦鸡，绕着山腰间的
古木，浑然一体，听不见一丝丝悲啼。
而我们，更像一种退步，
不见冰崖转石，也无飞湍的
瀑流，坐缆车上山，就为少走点儿路。
假日感怀
无论是郫都的唐昌板鸭还是白家肥肠粉，
都与你说的石棉烤肉一样，
属于小民桌上的大鱼大肉之列。
冬至还早，小关庙的羊肉汤尚未开张，
经济的复苏已经在从一点一滴
做起。君不见，红灯笼上
又有了手磨猫屎咖啡的香气？市面上的
小作坊、小餐馆也在逐步
打开躺平已久的门窗。真高兴，
商埠的闹热又在一个个景点人头攒动，
最忌讳的病毒已得到有效预防。
去年冬天虽然搞得慢了些，
但事实是“世间的小混球还在滚动瘦瘦的
晚风”。为避免可能的卷土
重来，研究还得继续。房地产
绝不是想象中最大的内卷，谁不期待
产业链上新的增长点对泡沫的
最终替换？这么跟你说吧：
井然的秩序就是窗外上升的热气球开关。
兄弟，这个秋天真的如你所言
虽然不是一片落叶能够操控的烟火之色，
但你稳健的步伐却总能稍迟于
闸门放出的流水。兄弟，
既然以诗之名义，清冽的思想肯定
会让碰撞后的石头悄然怀孕。
而能让我们仰望的也绝不只是谁的经卷。
意外的密码，乌鸦或麻雀怎能
破译。地摊前的挖掘机
怎么可能挖得断那众多古老的敌意。
现在，我们已经酒过了三巡，
随后端上来的绝不只是盘中的半个月亮，
还有谁猛然吐出的半吊子海水。
但，这和海绵没有关系，
即便我们和秋天一起坐实了此刻的
半岛春天，也要尽最大可能
转换消解掉暗藏于诗句或诗节中的怨气。
人世间确实含混了太多虚假的
历史和变态的现实，对，
就是“抱着半瓶酒回家，烟火的颜色”
也未见得就如落叶上的余晖，
尽管，我们在文字中曾经如此大相径庭。
一个人的病房
指着心电图，医生说，要相信科学。
然后我就数了数，单子上又
开了五六个检查项目。
不到一个月，左臂或右臂
就被负责地抽取了十六管饥饿的血。
什么叫精准？我似乎再一次
觉得诗人中的理科生
何以写出的句子总要严谨、
缜密得多，比如，CT式的思维或
核磁共振般的语调，当然啦，
更为清晰的呈现当数
沿着动脉血管深入的冠状
造影——所有词语在句子中的转换、
重构，都像血液在血管中的
走势，其节奏的快慢，
决定回水似的拐弯处形成
血斑的可能。和她喜欢的糯米团子
不同，亦和狂欢的诗歌不同，
这个必须要终身吃药。
一个人的病房是有点奢侈，
医生和护士们都只围着我一个人转。
他感到了医护奇谲的眼神
谁知道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讳疾忌医，
而是敏感于疼痛的过于焦虑？
“这个指标还是偏高啊”
指着台子上的诊断书，医生的
判断是专业的：“做个穿刺吧，肯定就
能确诊了！”“做做，我们做”
还没等他张口，夫人
就毋庸置疑地替他应允了下来。
“不要怕，做了就你也放心我也放心了”
这无微不至的幸福，唯此刻，
他感受至深。第二天，
一切按程序进行。打麻药，痛，
再放爆竹十二响，更痛的刺激是敏于
上位神经元的传递。“一般
术前打两针就可以了”
仅仅二十余分钟的过程，他却
翻了个倍。对，他确实感到了医护们
复杂而奇谲的眼神。当看着
后面将要进去的病人，
他就想啊，基于个体的差异性，
肉体与心理上，又该是怎样的反应呢？
2023.1～2024.12
张卫东，生于1959年底。80年代末开始写诗。自印有诗集《幸福日子的艰难时事》《物色》《从来处来》《一个“逃课生”补交的作业》《时间的镜子》《乌有的实在》。现居成都。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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