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大地】4530 采药 作者║萧 欣（吉林）主播║箫雅
采药
作者║萧 欣（吉林）
主播║箫雅
“采药先问山，山答才动手。”老周头常把这句谚语挂在嘴边，像挂在竹杖上的铜铃，走哪儿响哪儿。晨雾裹着草木的潮意漫过来，像大山轻轻呵出的呼吸，他的梆子声穿过竹林时，我正蹲在屋檐下系鞋带，尼龙鞋带在指尖打滑，心里暗暗抱怨这坑洼的山路。远处他的蓝布衫晃成一片模糊的白，衣角沾着的泥点，是昨儿摘豆角时蹭的——这人总说泥土是大山的记号，蹭在衣裳上，比什么勋章都金贵。
进山的路铺着被岁月磨圆的鹅卵石，踩上去沙沙响，像大山在说悄悄话。老周头走得慢，竹杖时不时拨拉路边的鬼针草，针尖勾住他的裤脚，他也不恼：“细参妹崽最是认生，专挑背阴的石缝藏着，七九八九，细参翻土，得赶在雪化透了来。”他忽然驻足，竹杖尖儿挑起一缕蛛网——峭壁石缝里，几簇嫩芽正蜷着身子探出头，五片叶子像大山不小心露出的乳牙，叶脉间凝着的露珠，滚圆滚圆的，像大山含在嘴里没舍得咽的珍珠。
“看好了，这是细参的胎衣。”他戴上磨破指腹的帆布手套，指尖先在石缝前虚点三下，才轻轻拨开腐叶。深褐色的根须蜷曲如睡熟的小蛇，断口处渗出乳白的汁液，在阳光下结成透明的琥珀。我凑过去闻，清苦混着潮湿的土腥，直往鼻腔里钻，老周头忽然笑了：“像不像人生？先苦后甜，甜里还带着回甘。”
日头爬到枫树梢时，我们在老枫树下歇脚。老周头铺开蓝白格子布，布角的山茶花褪成浅粉，他总说这是老伴儿用最后一丝力气绣的，针脚里藏着山茶油香。保温桶掀开的瞬间，野菊香混着玉米饼的热气扑出来，勾得人胃里直响。他往我碗里搁了片野山楂，果肉咬开时“噗”地溅出酸汁，我皱着眉咽下去，胃里却漫起暖融融的甜，像小时候偷喝了奶奶酿的杨梅酒。
“六二年闹饥荒那会儿，”他吧嗒着旱烟袋，火星子溅在落叶上，“村东头的张叔摔断了腿，卡在这崖下三天，饿到眼窝子见底。是这细参救了他命——你看这根须分七叉，像不像北斗七星？老辈人说，这是大山给走夜路的人留的灯。”山风掠过枫叶，沙沙声是大山在抖落头发里的草籽，混着溪水撞击石头的叮咚声，像谁在敲木琴。他忽然侧过身：“听见没？大山在哼《摇篮曲》呢，春唱芽，夏唱花，秋唱叶，冬唱雪，比县剧团的胡琴还婉转。”
我舔了舔指尖残留的参须汁液，清苦在舌尖绽开，却在喉咙里泛起回甘，像刚下过雨的清晨，空气里浮动的清凉。路过那片秃坡时，风卷着塑料袋呼啸而过，树上的蝉鸣都比别处哑了三分，几株死树杈指着天空，树根处还缠着褪色的塑料绳——那是当年乱挖者留下的记号。老周头敲了敲竹篓边缘的红绳：“山要养，人要让，老辈人这话，比GPS还准。现在好了，每回采三株，就得留一株苗，就像给大山留口气。”
溪水在脚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我伸手蘸了蘸，水冷得沁骨，却有股说不出的柔软，像大山用指尖轻轻抚过掌心。老周头蹲在石头上洗毛巾，水珠溅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顺着皱纹往下淌，像落进干河床的小雨。“这水啊，冬天冒热气，夏天透着凉，”他擦了把脸，“是大山的血脉，养活了祖祖辈辈。”
夕阳沉到半山腰时，老周头的影子已经拖得比竹篓还长。他忽然停住，从篓里翻出那株最小的参苗，根须上还沾着新土。“你瞧这苗，根须才三指长，”他用竹杖尖儿拨拉老枫树下的落叶，露出潮乎乎的黑土，“得在娘怀里再养一年。”土盖上时，他掌心的老茧蹭过参叶，像安抚受惊吓的幼鹿，“山要养，人要让，老辈人这话，比GPS还准。”夕阳的光泼在他背上，蓝布衫变成了金色，竹篓里的参叶簌簌抖动，像在挥手告别。
山路上，落叶在鞋底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像大山在说悄悄话。我想起早上系鞋带时的抱怨，现在却学会了像老周头那样，把草籽留在鞋底，带它们去更远的山洼。“大山真的会说话吗？”我问。他停下脚步，烟袋锅指向缀满星子的夜空：“你听——”风掠过松林，松针沙沙落进背篓；远处溪水“叮咚叮咚”，是大山边读边哼的调子；脚边的蟋蟀“唧唧——唧唧——”，在草窠里振翅低鸣。“树有树的话，水有水的话，就连石头缝里的苔藓，都在说‘慢些走，慢些走’。”
回到村里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老周头把细参铺在竹席上，月光洒在参叶上，露珠亮得像撒了一地碎水晶。他蹲在席子旁，指尖轻轻拂过每一株参苗，像在检阅士兵。远处传来狗吠声，还有谁家的收音机在放《在希望的田野上》，旋律飘进山林，又被山风揉成碎片，送回我们耳边。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细参，根须扎进湿润的泥土，触到了大山的脉络，那些纵横的纹路里，流动着千百年的雨雪和阳光。山风掠过叶片时，我听见自己在说“谢谢”，那声音和老周头的梆子声重叠在一起。老周头背着竹篓走来，他的头发更白了，脚步更慢了，眼睛却像燃着的旱烟袋火星，亮堂堂的。他摸了摸我的叶子，粗糙的掌心擦过叶脉，我忽然懂了——原来大山的话，都藏在老周头的皱纹里，藏在他每次留苗的动作里，藏在每一滴落在参叶上的露珠里。
梦醒时，窗外的月光正浓，远处的大山轮廓柔和，像个抱着膝盖打盹的老人。山风又起时，我听见大山在说：“常来啊——”这声音里有晨露的清凉，有秋叶的温柔，有老周头的脚步声，还有千万株草木的呼吸。此刻我终于明白，比起屏幕里的世界，大山里藏着更鲜活的故事——那些在石缝里扎根的细参，那些在风中摇晃的野菊，那些老周头烟袋锅里飘出的往事，才是最值得收藏的人间珍宝。
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像老周头那样，把脚步放轻，把心敞开，在大山的馈赠里学会感恩，在草木的枯荣中懂得敬畏。毕竟，每一片叶子的沙沙声，每一滴溪水的叮咚响，都是大山含在嘴里的诗，等着唇齿相依的人，轻轻念出来。
“采药先问山，山答才动手。”这话像颗种子，早就在我心里发了芽。原来最好的药，从来不在城里的药铺，而在大山的褶皱里，在老周头的竹篓里，在每一个懂得倾听的人，温热的掌心里。
2025-5-16 定稿
【 作者简介】
王晓军，字保平，笔名，萧欣，喜欢文学和摄影。东北吉林省人，1975年高中毕业后下乡知青，忙碌奔波直至退休。
2025年伊始，希望用余生参与文化交流传播，汲取文学摄影作品精华，广交各方朋友，共同分享和享受美的作品，共同探讨文学的发展，共同在文学作品中找到美好生活的真谛，享受文学作品带来的精彩世界。
【音频总监、主播简介】
箫 雅，辽宁阜新人，小学国学教师。
诗与大地创办人，副总裁，音频总监。多家平台特约主播。
喜欢写作、朗诵。辽宁省作协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阜新市、县作家协会会员，朗诵学会秘书长。多家平台的主播。诗歌散见于《文学月报》《当代新诗实力诗人》《中国风》《辽宁作家》《中国当代散文实力作家》《阜新文艺》《蒙古贞日报》《辽西风》《阜新日报》等报刊杂志。曾获得多项蒙古贞文学征文及朗诵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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