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卫

马路对面有个卖日杂百货的小商贩，中等个子，脸色黄中泛黑，见了人眼珠子就滴溜溜地乱转。买过他东西的人，背地里都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因为他常常缺斤短两，又特别爱占人的便宜。我每次经过他的摊位，他总要招呼我买些什么，我则一边朝他笑着摇头，一边快速离开，他于是便撇撇嘴，然后嘴里开始猫念佛般叽里咕噜个没完没了。

每个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做买卖从来不讲武德，但有一样却绝对“与众不同”，那就是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他若要骗你，便明明白白地骗，绝不会像那些个笑面虎，硬是在脸上挂出一副慈悲相，表面上把什么都讲得花好月圆，暗地里却都是算计。也就是说，你明知他贪得无厌，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直接了当，或者再打个比较贴切的比方，他就如同站在阳光下，影子短而黑，清清楚楚地投在地上，任凭是谁都能看得分明。

倒是我们身边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先生们，整日里满嘴的公平啦，正义啦，仁义啦，道德啦，爱啦恨啦等等等等之类的，背地里呢，却总是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殊不知他们那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算计。他们无论对谁，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那么温和，言辞总是那么恳切，然而，不到东窗事发，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字字句句里面，实际上浸透了多少的虚伪与狡诈。相比上面所说的那些个小人，他们其实永远都站在灯影里，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看上去模模糊糊的，让人根本看不真切他们的真实的本来面目。

小人之恶，如刀之利，伤人即知痛；伪君子之恶，如药之毒，杀人于无形。前者能使人警醒，后者却总是令人麻痹。易言之，市井之徒虽然粗鄙和狂野，他们却基本上以真面目示人，甚至还有几分真性情；而那些表面上衣冠楚楚，和蔼可亲，口蜜腹剑的大人们，一旦剥去他们体面的皮囊，内里不知是怎样的一种龌龊。

小人，向来以其直白的恶示人。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自私与狭隘。为达目的，可能会不择手段，公然使诈、损人利己。在利益纷争的场合，小人会明目张胆地争抢，毫不避讳自己对利益的渴望。比如，职场中有的小人为了升职，可能会直接在领导面前诋毁同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良企图。这种赤裸裸的恶，虽然让人痛恨，却也有着某种“直白与干脆”。换言之，小人的作恶以及他们的坏处，都是明面上的，是看得见的，也是容易防备的，用书面语形容，就好比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虽荆棘刺痛肌肤，但至少能清楚知晓危险所在，提前避开。用大白话说，就是惹不起躲得起。

而伪君子的坏处，却大多数是藏在锦绣文章和温言软语之下，让人防不胜防。所有，倘若世上只剩下这两种人，我倒宁愿与小人为伍，至少不必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揣测那笑脸背后藏着甚么样的刀。而伪君子最最可怕的，是他们不但要作恶，却总是要为自己的恶行披上光鲜亮丽的外衣。他们暗地里对人使绊子，行不义之事的时候，却总是会装出一副仁义的面孔。他们明明笑里藏刀，在吸人骨髓，却总是戴着慈悲的假面具迷惑人。最最令人发指的是，他明明坑害了你，坏了你的好事，却还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这种恶，比赤裸裸的卑鄙更令人胆寒。

    在社会大众当中，小人与伪君子犹如孪生兄弟，不，它们就像两颗黯淡之星，时刻散发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气息。因此“其实小人要比伪君子好得多”，这话乍一听，似乎有悖常理，但我们仔细研判一下就会发现，它其实蕴含着对赤裸裸的人性最真实而又最深刻的洞察。

    小人的恶，如同暴风雨，虽然来得猛烈，但也去得迅速。因其行为直接，周围人很快便能看清其本质，对其敬而远之，因此他们难以长期作恶。而伪君子的恶，却像一剂慢性毒药，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人际关系与社会环境。他们的伪装，往往会使人们难以察觉其真实意图，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陷入其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伪君子破坏的，不仅仅是某个个人的具体利益，同时更是人与人之间原本应该具备的一种信任体系，以及整个社会的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