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增心里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存,这份坚持成了他们前行的动力。尽管前途未卜,但他相信,老天不会亏待一个好心人的,终会找到生存之地的。
在这无尽的逃亡生涯中,顾廷增的内心愈发坚定,他深知自己的选择虽给全家带来了眼前的困境,却也为无数灾民带来了生的希望。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万籁俱寂,唯有偶尔传来的风声,似在呜咽。顾廷增总会独自一人默默祈祷,希望这段艰难的日子早些过去,让全家人重获安宁。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给这个饱经磨难的家庭添堵。当顾廷增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大儿子顾存敬的身上时,内心深处便陡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内疚与不安。顾存敬,已然出落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身姿挺拔,眉眼间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与懵懂。在平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孩子,早已到了谈婚论娶、成家立业的时候。可自家孩子呢?顾廷增想到这儿,背地里,总会偷偷地唉声叹气。“唉……”那一声长叹,饱含着无尽的苦涩与自责,“若不是自己当初一时热血上头、冲动行事,惹下这滔天祸端,孩子说不定早就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上一房媳妇,过上安稳平静、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可如今,一家人踏上了这不知何处是尽头的逃难之路,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仿若无根的浮萍,在这乱世中漂泊。这般境地,又怎会有人家愿意将自家的姑娘嫁给一个毫无根基、四处逃难的人家呢?顾廷增每每想到此,心中便如梗在喉,仿佛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苦不堪言。顾廷增知道,要尽快找到一个让全家安全且能生存下来的地方,让这个家稳定下来,让孩子们过上正常的日子。
即便这样,稍微年长一点的老大顾存敬和老二顾存会,虽然懵懵懂懂的知道些,父亲为何要带着全家人离开熟悉的家乡、踏上这颠沛流离之路,仅仅是一知半解,却也能感受到父母的无助与无奈。他们也从没抱怨过父亲,学会了默默地忍耐,理解父亲的苦衷,也深知逃难的艰辛。
在这漫长而又艰辛的逃难路上,他们偶尔也会遇见一伙伙同样被命运驱赶、背井离乡的灾民。他们也都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迷茫。彼此间虽无过多的言语交流,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足以让双方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同病相怜的温暖。那眼神在一瞬间,让人心头涌起一丝慰藉,世上竟然还有和我们一样命运的人嘞!
夜晚,孩子们紧紧围坐在父母身边,听着连父母都不知道那里是落脚点,却一遍一遍的安慰到,“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孩子们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却也懂事地没有多问。他们只是默默地蜷缩在父母身旁,试图从那并不宽厚的怀抱中,汲取些许温暖与安全感,以抵御这漫长寒夜和未知前路所带来的恐惧。
顾廷增一家人不知走了多久,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天津的一个叫杨柳青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初来乍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家人举目无亲,一时之间竟无法找到事做。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顾廷增有时不得不四处去打短工,在天津码头上扛过上百斤大包,压的他每迈一步都很艰难,常常汗水湿透了衣衫,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还拉过黄包车、当过脚夫,整日为一家人糊口奔波。妻子刘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时也会走出家门,在邻里或附近的人家里找些洗衣服、做针线的零活,换取些微薄的收入来贴补家用。
顾廷增偶尔也会利用闲暇时间,凭借自己早年学过的一些拳脚功夫,想着或许能借此赚些零花钱,想着能为这个家多添一点支撑。但一开始,他哪敢去那些繁华热闹、人多眼杂的地段去啊,他深知自己是朝廷的通缉犯,只能偷偷地在一些背街小巷里耍耍而已。即便如此,他的眼神却始终透着紧张与不安,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动作便会猛地停下来,直到确认安全,他才继续演练,他的拳法如行云流水,只见他身形矫健,拳脚生风,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力量与技巧。一番拳脚耍下来,只能吸引寥寥几个路人驻足,收获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可这点赏钱,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与内心的恐惧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随着时间一长,日子看似平静,官府那边也没了什么动静,顾廷增的胆子,竟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有一天,他又来到一个繁华的大街上,只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交织一片。他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能在这里耍上几套拳法,肯定会引得众多路人驻足围观,能赚更多些赏钱。于是,他就壮着胆子,在街边找了一块空地,先是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缓缓摆开架势,耍上几套拳法。
这一次,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拳法打得更为卖力,虎虎生威,尽显武者风范。他的眼神中透着专注与坚定,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有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一会儿,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好,好拳法!”围观的人被他精湛的武艺折服,有人开始慷慨地掏出几文铜钱,抛进他面前地上的那顶破冒兜里,铜钱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即便在这看似热闹的街头,他始终也无法放松警惕,他一边专注地打着拳,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四周,像惊弓之鸟,时刻提着心,生怕朝廷的官兵不定什么时候就找上门来。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他都要仔细打量一番,生怕其中藏着朝廷的官兵。哪怕是街边孩童的嬉笑奔跑,或是突然刮起的一阵强风,都能让他瞬间紧绷神经,差点乱了拳法节奏。
夜幕降临,喧嚣褪去。顾廷增拖着仿若灌了铅般沉重、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家中走去。一路上,街边的灯火在微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洒在他那满是倦容的脸上。
顾廷增回到家中,简单吃过晚饭,一家人便在这狭小昏暗的临时出租屋子里早早歇下。顾廷增躺在床上,身子陷在那破旧单薄的被褥里,双眼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难以停歇。窗外,微风宛如一双轻柔却又带着丝丝寒意的手,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在这寂静得近乎压抑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响动,都似一记重锤,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内心一阵慌乱。
突然,他猛地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贴身的衣物紧紧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如同一只疯狂敲打的战鼓,仿佛就要冲破胸膛。他缓缓扭过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身旁。妻子刘氏安静地睡着,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枕边,脸上带着几分因生活操劳而留下的憔悴,却也有着在睡梦中才有的安宁。孩子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小小的身躯挤作一团,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那稚嫩的面容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格外纯真。
顾廷增侧耳倾听着这熟悉而又温暖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份家人近在咫尺带来的慰藉。刹那间,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眶微微泛红。他在心底暗暗发誓,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陷入掌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护好这一家人。盼着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这如影随形的恐惧,真正让老婆和孩子们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绝不让家人再跟着自己受苦受罪。”
随着时光如细沙般悄然流转,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杨柳青相对稳定的生活,竟让顾廷增也渐渐地淡忘了自己曾是一个被朝廷通缉的逃犯。曾经那根时刻紧绷在心头的弦,也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松弛下来。回想起之前,苦于自己是朝廷通缉的逃犯,每次想要凭借拳脚功夫赚点零钱补贴家用,都只能畏畏缩缩,不敢在热闹繁华、人多眼杂的闹市区卖弄拳脚。只是偷偷摸摸地在一些僻静冷清、鲜有人至的小巷子里,小心翼翼地表演过几次。尽管每次也能招来不少路人好奇地围观,可在那局促的环境里,最终也赚不了几个铜板,实在是难以缓解家中捉襟见肘的生活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