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国门尽狼烟2
乘小火车出境的63大队施工分队,出境并不顺利,在风雨中一直等到晚上十点才盼来越方派出的小火车。指战员们迅速登车出发,进入越南约半小时雨越下越大了。
大队第一次工程会议正在一节狭小的闷罐车皮里举行。一盏马灯挂在车皮顶上,背包充当了会议桌凳,司、政、后首长和各中队、分队主官落座后,舒大队长首先介绍了援越抗美的基本情况。
“为什么会有这次‘援越抗美’?”他问大家。
“支援越南抗美救国。”
“为‘五个伟大’争光!”
……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舒大队长突然提高嗓门,说:“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毛主席关于‘三把刀’的论述。”一下子把大家的兴致提高了,让出国前集训中讲过多少次的“话题”变得更有意义,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讲述:
当年,民主人士章士钊不理解抗美援朝。有一天,他走进了毛主席的书房,大概是心中窝着一团无名火,开口就是责问:“国家百废待兴,为什么要抗美援朝?”毛主席让他落座,递上茶,耐心地向他解释。说,新中国成立的第一年,我们就遇上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美帝国主义。它打着联合国军的旗号,仁川登陆侵略朝鲜,驻菲律宾的美军第七舰队开进高雄,支持法国、扶助南越与北越作战。我们对朝鲜问题若置之不理,美帝必然得寸进尺,走日本侵略中国的老路,甚至比日本搞得还凶。它要把三把刀插在中国的身上,从朝鲜一把刀插在我国的头上,从台湾一把刀插在我国的腰上,从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国的脚上。如果天下有变,它就会从三个方面向我们进攻,那我们就被动了。我们抗美援朝就是不许它的如意算盘得逞。
当然,这话说得章士钊眉开眼笑。
大伙听舒大队长这么一说,对援越抗美斗争的认识更加深刻,齐声说:“原来,我们是出国‘拔刀’呀!”
“对,就是出国拔刀!如果南边生出一个亲美政权,我国更不得安宁。”舒大队长加重语气说,顿时响起热烈掌声。
接着,舒大队长讲了援越抗美的具体任务,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抢建、抢修、抢运、防空。
抢建,主要是抢建外苏至太原准轨铁路55公里新线(后经线路调整改为克夫至太原);同时将河内(安员)至同登186公里、河内(东英)至刘舍63公里、克夫至下龙67公里米轨铁路,改造成套轨铁路,成为准米轨兼容的铁路骨干线路,大幅提升运能。形成河内至同登、外苏至太原(加上东英至刘舍)、河内至老街,东、中、西“三线”贯通的铁路运输网。更有工程兵支队抢建公路,特别是1号、3号、7号、8号、10号、11号、12号等骨干公路,总里程达1200余公里,并与老挝境内的胡志明小道贯通,最终形成战略公路网。以此构筑起越南铁路、公路战时交通运输体系。工程兵支队还要对越南内排、安沛、克夫机场的适航条件进行改造,以及海防工事、海底电缆、高架通讯线等建设,既为当前战时服务,也为我国一旦公开出兵做相应准备。
抢修,主要是抢修被美军炸毁的铁路运输网。做到随炸随修、连炸连修,炸到哪修到哪,确保钢铁运输线畅通无阻,毕竟铁路担负着主要的援越物资的运输任务。对铁路的抢修又集中在河内至同登、河内至老街、河内至刘舍,以及新修的外苏至太原四条战略铁路线上。
抢运,主要是我国援助的以及经由我国运进越南的各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援越物资,必须及时运往南方战场和越南北部各地,不仅有铁路、公路运输,还有海运承担。
防空,全靠高炮部队和铁道兵支队、工程兵支队自备的高机分队,严防死守、对空作战,以此保护交通运输线的安全,保障抢建、抢修、抢运顺利实施。
如果说物资是战争的血液,那么路网就是战争的血管,血管的畅通便是战争正常展开的关键。援越抗美将士在抢建、抢修、抢运、防空的腥风血雨中所做的一切,就是保护战争的生命线,最终夺取这场热战“对抗”的最后胜利!
接着,舒大队长介绍了越南铁路、公路的基本情况。越南北方国土面积18.5万平方公里,铁路总里程554公里,河内(东英)至老街296公里、河内(安员)至同登186公里,这两线是骨架;还有河内(东英)至刘舍、河内(嘉林)至海防、克夫至下龙等几条支线。由法国人十九世纪修建,铁路轨距一米,俗称“米轨铁路”。公路以河内至友谊关的1号公路和河内至老街的3号公路为骨架,呈扇形展开,连接北方各省省会;以沙石路为主,不仅路面窄而且破损严重,通车里程约3400公里。这些铁路、公路显然不能满足战时运输急速增长的需要,但它又是不能丢开的现有条件,铁道、工程部队展开的改建、扩建施工,仍然只能以它为基础。一旦改建成功的河同线、河刘线、河老线与新建完工的外(苏)至太(原)的中线标准轨铁路形成大循环,运力将从原有的每年1万吨提升到每年40万吨,这对战局的展开和最后的胜利,必将起到战略性的助推作用。而西线新建公路与“胡志明小道”的最终成网,其战略互补性同样不容小觑。
随后,舒大队长铺开铁道兵支队兵力布防图,介绍说:“入越第一仗就是将河内(东英)至刘舍、河内(安员)至同登、克夫至下龙的米轨铁路改建成套轨铁路,即在米轨铁路的右侧再加一条轨道,成为三条轨的铁路。看似简单地增加了一条轨,其实要对原有路基、桥梁、弯道弧线、车站,甚至每一根枕木、钢轨,都要按标准轨铁路重构,现在已有4个团、两万多兵力在日夜不停地施工。”
舒大队长又手指外苏至太原的一段铁路虚线,说:“这里就是我们团安营扎寨的地方。这是一条55.316公里的标准轨新建铁路,是连接河刘线、河老线、河同线的重点工程。一旦建成,越南战时铁路网就构建起来了,A字形骨架活了全局。完成新建任务的工期是18个月。”
大家用心地听着,当说到这里时,齐声回答:“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我的话还没讲完。”舒大队长补充道:“这个工期,不是从我们进场算起,而是从兄弟部队进场算起,他们已在我们前进场两个多月了。”
“啊?”大伙愣生生一句感叹,不再言语。
“怎么办?”舒大队长问大家:“今天开的既是通气会,也是诸葛亮会,看大家有没有什么金点子能把时间抢回来。”
会场好一阵寂静,没有谁吱声。毕春临营长、高明举教导员、44分队辜连长、陈兴发指导员相互望了望,没有说什么。唯有从列车门缝钻进来的风雨声和小火车哐啷—哐嗤的响声搅扰着每个人不安的心绪。
毕春临听着舒大队长的提问,既没有思考也没有急着回答,他的心思全在行车安全上。他担心,如此恶劣的天气会危害列车安全,任何一点险讯都在留心捕捉。
“毕营长,你有什么想法?”舒大队长点将发言。
“我还没想好。”毕春临站起身,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围着困难转全是困难,到实践中去多有办法。我建议,把这个问题放到今后的实际工作中去解决。”
舒大队长思忖片刻,说:“行!你这也是个办法。”
小火车在艰难爬行,不仅速度慢了下来,还有明显的颠簸。
“大队长,我下去看看吧!”毕春临向团长请求。
“好,带上翻译。”
“不用,我还会几句。”
舒大队长把铁门推开一条缝,大雨如瓢泼般灌了进来,大风也吹落了油灯;毕春临跳下去了,狂风暴雨和行车中的惯性让他无法站立,跌倒在路边水沟里。待爬起时,一声炸雷把雨夜照得透亮,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右岸护坡如悬崖般陡峭,足有三十多米高,坡面雨水如瀑布下泻,排水沟完全淤塞,泥浆漫过轨枕,不少道砟已被冲走,路基软化了……这是重大行车隐患!他无所顾忌地朝车头跑去,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忍尔呆招堆怂些!”(赶快停车)司机听清了他的呼叫,立即刹车,毕春临一个箭步,跨上了仍依惯性前窜的机车。他们经过短暂交谈,司机完全明白了所处的危险境况,当即按照毕春临的意见,向后倒车退出。五米、十米、二十米……就在机车退出五十多米的时候,刚离开的一段铁路护坡坍塌了。随着几声巨响,多处坡面呈马鞍状开膛扒肠般崩塌……“好险!”毕春临惊出一身冷汗。待机车退到安全路段停好,他向司机连声说:“甘恩!”(谢谢)挥手离开。
毕春临重新回到铁皮车厢上,舒大队长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转瞬又给了他当胸一掌,直夸:“你救了一车人!我代表全大队指战员感谢你!”首长对下属这般随性,把感激与敬重之情无遮无盖地表达出来,无疑是性情中人。
毕春临被深深地感动了,忙说:“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都听到了。轰隆隆的塌方声音太熟悉了。”
“我没有向您请示。”
“等请示,那一车人就完蛋了。”舒大队长向毕春临伸出大拇指。
舒大队长把参加会议的一帮人叫下车,去查看塌方的情况。三百多米长的一段护坡完全毁损,崩面内切三米多,线路左侧斜坡堆满泥浆,直下五十余米是一条河,河面被淤塞大半;路基陡起五米多高,轨枕完全被埋了。
现场会在风雨中进行。“我们被困在了这里。”舒大队长心里早有解困的盘算:“塌方堵死了铁路,而我们恰恰是唯一在现场的部队,如果我们放下不管,爬山翻过去,那不是铁道兵的性格,而且还会严重滞后其他援越部队开进。险情就是命令,我们责无旁贷!当然,工作面十分有限,只允许一个中队作业,其他三个中队不能在这里等通车,只有徒步行军赶往目的地。”
“谁来执行清障除险任务?”舒大队长话一出口,几个中队的主官互不相让,最后是舒大队长点了毕春临的将。毕春临当即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其他三个中队的指战员纷纷下车,整装出发,开始了雨夜急行军。雨脚如麻的大雨下个不停,马毛猬磔的大风掀天揭地,风追着雨,雨赶着风,合力困阻着行军的队伍。
前面完全没有通道,只能在原始森林中穿行。“只要肯走,脚下就有路!”舒大队长大声对身旁几位司、政、后主官说着,不约而同地走在了队前,担当起了开路的先锋。拔藤蔓、清枯枝、架木桥、填坑洞……年逾天命的首长们身先士卒作表率,带给战士们的是无言的激励。
雨夜急行军的战士个个全副武装,奔跑在山道上,而原始森林的许多美好并不属于他们。脚踩深厚柔软的苔藓落叶、呼吸芬芳湿润的清新空气、耳听松涛鸟鸣开启七窍的奇妙之音,能感受的那份惬意与舒畅已离他们远去。原始森林本该有的野性借势张扬,风倒木、藤缠树、山间飞瀑叠加的千般险情,只能一个一个跨越;原本可以借着落叶杂草保滑的道路,走的人多了,泥土和着雨水很快成了泥浆,滑倒的不是一个人,像放排一般……山一程,水一程,指战员们早已湿透衣背。借眼看,个个泥猴模样,但他们心中却满怀不拔之志,不惧险,不畏难,向着目的地前进!
经过一夜急行军,舒大队长率领的11、12、13三个中队赶到了目的地——外(苏)太(原)铁路新线现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确各中队、分队施工的路段。不多时,芦英明政委的小车开来,装载着各种施工工具的40多辆汽车紧跟着。指战员们见工具车来了,个个丢下背包一拥而上,取下工具立即投入了紧张的施工中。“窝”在哪?完全不管不顾。
舒诚大队长迎向政委,握住他的手,深情地说:“谢谢您,我的老哥哥!”
“谢什么,我给你带来一个人。”芦政委难掩心头的喜悦。
“什么人?”大队长不明白。
“带过来!”政委发出指令。
从小车上走下一名美军飞行员,两个战士押着。
“这是怎么回事?”大队长问。
政委把车队在渡口遇袭,高机分队英勇作战,打下美军战斗轰炸机一架、俘获美军飞行员一名的经过做了介绍。
“你们干得不错呀!”大队长喜形于色,又把施工连队在同登与谅山间,遇上塌方、抢险,以及雨夜急行军的事向政委作了说明。
“看来,两线都不顺利;当然,两线都经受了考验。”政委不无感触。
“这就是战争呀!”大队长是同样的感受。
“对了,飞行员手上拿的什么东西?”由于有些距离看不清楚,舒大队长问。
“那是一份求生书,用中、越、柬、泰、英、日、法七国文字写着相同的内容。”李陈久参谋向团长解释:“上面有姓名,写着‘我是美利坚合众国空军飞行员,军衔XX,我在执行任务中遭遇不幸,你们不要伤害我,给我水、食物和救治,把我送到可以回美国的地方,美国政府会感谢你们’。”
“真滑稽可笑!”舒大队长不屑地说:“魔鬼求人还傲慢。”
“要不要把他叫过来审问一下?”政委提议。
“没人会英语呀?”舒大队长认同了政委动议。
“我!”李陈久毛遂自荐。
飞行员被带过来,两名战士费劲地把他按在地上跪下,把“求生书”塞在他手上举过头顶。
李参谋上前与他简短交谈后,舒大队长与美军飞行员有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对话。
“你可以站着说话。”
“你们不尊重人权。”
舒大队长没有理会,继续问:“你叫什么名?”
“威廉姆斯・汗特。”
“什么军衔?”
“少校。”
“你执行过几次任务?”
“去问我的长官。”
“为什么要侵略越南?”
“不,这不是侵略,是屠杀,是破坏!”威廉姆斯・汗特回答让人吃惊。他否认“侵略”,却又把执行轰炸任务后的直观感觉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
“美国上层就有一群专搞破坏的精英,我们做了破坏的帮凶。”显然他还是一个反战分子。随后,他又向舒大队长提了一个问题:“你们中国军人为什么跑到越南战场上来?”
“支援越南人民的反美救国斗争!防范美军侵略中国!”舒团长回答后,威廉姆斯・汗特没有吱声。接着,舒大队长又向他提问:“谁救了你?”
“不知道。”
“谁给你水和食物?”
“不知道。”
“中国有句俗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完全不知感恩!”
“感恩?那是美国政府的事。”
“你怎么不感恩?”
“我只感恩上帝。”
完全不同的文明底蕴、不同理念的思维, 舒大队长耐着性子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过忏悔吗?”
他睁大眼睛盯着舒大队长不作回答。
经李陈久参谋耐心沟通后,他终于说道:“我没做错什么!我的任务是送下等人见上帝,上帝会安抚他们。”完全神经质地回答,却又与他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的种族观念一脉相承。
舒大队长闻听此言,肺都气炸了。他上前拿过那块求生布扔在地上,大声立誓:“一定把美国佬打得老实跪下!”
吉普车载着美军飞行员走了,一路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