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近了。每逢过端午,母亲都要包那么几串粽子,采摘新鲜的嫩箬叶片,洗净,抽去细茎,把糯米绿豆精心填满箬叶,缠裹如狗头,如牛角,精致得不忍吃掉。
有一年,母亲变换花样,她不知哪里得来的经验,将冬天剩下的腊货,肥瘦一起剁细,掺和糯米包成狗头。我图新鲜吃了两三个,要趁热吃,油腻肥口,一股浓浓的腊肉香气。
除开吃粽子,我们那儿端午赛龙船,是一件颇为隆重的盛事。发生在民国年间的一个故事,至今还在年长人的口中相传。要到赛龙舟了,一个村因为太穷,置不起龙船。可是有那么三五好事人,身穷手痒,看着别人快活玩船,心下百般不甘,弄到一条乌篷破渡船,大赛临近方闯进会场嚷嚷,执意要求参与。执事一时倒无法,又没有规定不许渡船参赛的,拗不过便破例放行。
破渡船于是与二三条龙舟齐齐预备。发令枪一响,鼓声嘭嘭。那破渡船上却没有鼓,不知哪里借来一面大铜锣,但哪里盖得过鼓声?然而三五人犹如江湖上浪里白条张顺和阮氏兄弟,玩转得破渡船如同一条乌黑的鱼,驮着人疾驰。岸上看客眼热心切,只为他们助威,差点把喉咙喊破。沿河两岸一时炮声震天,热闹非凡。渡船结局竟然拔得头筹,更加出人意料且赋予传奇喜剧意义。
县城就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扒龙船最盛,最近几年热度渐渐消退。个中缘由,似乎多半倒是湘西人特有秉性,与争强好斗恶习相关。有那么一两回,因抓阄手气不顺,或计较赛道急流回漩,分配有失公允,扒船中途便起摩擦,彼此指桑骂槐。待言辞不足以解决胸中愤愤不平,手中桡片就施展开全武行,最后龙船进水,赛手尽没入水中。双方都是弄潮儿,身家性命倒无虞,不过争一时之好狠。但接连那么一两次不欢而散后,怕闹出人命,便无人再肯热心赞助组织,单留龙船深藏于学校村部屋檐长廊下,任它蛛网尘封,随岁月一起慢慢老去,慢慢变作记忆。
沿澧水上行,到岩泊渡宜冲桥,据说每年不落一次都要举行赛龙舟。比赛日期不知为何却远择在阴历五月十五之后,当地称二端午。相邻十数个村落, 划出几条平日不常见的半新不旧的龙船,浮在澧水中一段无名寂静的长潭,而长潭平日绿水长流,这时山川皆灵动活跃,热闹那么数日。
许多无事人为看热闹,会远远地赶百十里地。只是场地局促,长潭虽长,又落了点雨,涨了点龙船水,水面始终并不开阔,两岸皆为乱石斜坡,茅花掩隐。夺标无非也挂个猪头,另有热心的富翁赞助若干银钱,许诺给大家打平火,形式细节大同小异,唯图个开心热闹而已。
有关端午的风俗,晚辈拜谒长辈不说,这天每家大门必饰以艾蒿,又煎艾蒿水洗澡净身。照《吕氏春秋》说法,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恶日,“此日蓄药,以除毒气”。这时栀子花正开得旺,芬芳四溢,女人小孩纷纷掐来插在头顶应节。
“沅有芷兮澧有兰”,沅澧流域香花异草《离骚》早有赞美。唐人文秀有《端午》一诗:“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言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屈夫子忧国忧民无望投水了,平民百姓借着划龙船时又抛粽子,免得他喂鱼,这或许是扒龙船和吃粽子的由来吧。好人总被感念,并且不朽,流传千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