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竹怀古
王艳军
竹子是常绿浅根性植物,盛产于热带、亚热带和温带地区,原产地是中国,并栽培广泛,主要产于四川、重庆、浙江、江苏、广西、江西等地,对水热条件要求高,喜温热、多雨水,地球表面的水热分布支配着竹子的地理分布。东南亚位于热带和南亚热带,又受太平洋和印度洋季风汇集的影响,雨量充沛,热量稳定,是竹子生长理想的生态环境。在世界范围内也分布在亚洲、非洲、美洲的一些国家。虽然品种很多,但适合寒冷北方种养的只有几种,长势也并不茂盛。

(图片为本文作者原创)
我养的一盆竹子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初发现它时是被别人扔在一个废弃的花盆里,仅剩的十几厘米长小枯枝没有一点绿意,捡回来换上新土,每天都给它浇点水,可能是室内比较暖和,月余后居然发出一枝新叶,如今已是枝繁叶茂,占据客厅的一角。中间就换过一两次土,养的确实不算精心,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好在它一直顽强的活着,而且还愈来愈壮实,每年春天都能发出几个笋芽回报我。
竹子全身是宝,竹纤维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吸水性、耐磨性等特性,可以制作成各种家具或工艺品;竹笋、竹米、竹鞭均可食用或入药,有较高的经济价值。竹子生长周期短,四季常青,也可以作为景观美化植物。竹枝杆挺拔修长,四季青翠,傲雪凌霜,古代多用来形容正直、不屈的人物。竹子在生长期间不畏严寒酷暑,不畏风霜雪欺,得到了人们的广泛喜爱。
喜欢竹子,是因为它在绘画中较为常见的表现题材。梅、兰、竹、菊被誉为植物界四君子,竹子更被冠以“松、竹、梅”岁寒三友之一等美称。中国古今文人雅士,嗜竹咏竹者众多。
儿时就喜欢画画的我,那时在农村只见过扫院子的竹扫帚,或在画册上见过竹子,时常照本宣科的画上几笔,却总也画不出竹子的韵味。好在也不示人,小孩子画着玩而已,初中时学了工艺画,可以给别人画家具画时,也多以画松、竹、梅为主。

(图片为本文作者原创)
北地养好竹,总要有一番苦心孤诣。迎春花在小区里开放时,我在竹前清理枯叶,忽见枯黄竹叶下探出寸许青芽,檐角雨滴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恍惚,恍若听见千年前爱竹成癖的子猷抚琴时竹叶相和的清响。这才想起该给竹子松松土了,毕竟这花盆里的竹,也算是熬过零下十几度严寒的异乡客。
古往今来,赞竹、咏竹、画竹者比比皆是,以竹喻人的诗词雅赋更是不计其数。东坡居士在黄州垦荒时,特意在东坡雪堂四周种竹。新竹初成那日,他倚杖立于林间,忽见竹影婆娑如流水,遂笑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笑声里藏着文人的倔强:元丰五年的贬谪文书可以折断他的仕途,却折不断他骨子里的清气。后来他在赤壁江头写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分明是得了竹的启示——风雨愈狂,竹枝愈懂得弯腰卸力的智慧。
初见竹海是出差经过四川雅安,万竿摇曳的碧浪漫过天际,连呼吸都染着竹露的清气。蹲在竹根处,用手掌摩挲竹节,一旁卖橘子的村民随口说:“竹子是通灵性的,你待它三分诚,它还你七分翠。”当时不解其意,后来知道东坡种竹成癖,也就明白了蜀人爱竹的深意——在竹影婆娑处,总能寻见土地与生命的私语。
竹最是懂得与岁月周旋。参观苏州沧浪亭,我曾见一株宋竹穿透明代砖墙,苍翠的竹节与斑驳的灰砖彼此嵌入,恍若郑板桥的墨竹图在宣纸上活了过来。当年他在潍县画竹时,窗外秋雨正打湿三更天的竹叶,于是有了“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的顿悟。竹的韧性原是这般——既能挺过北地的朔风,也能在江南烟雨里浸润出慈悲。
游览过绍兴的沈园,石壁上至今留着陆游题写的《钗头凤》。墨迹旁斜出几竿瘦竹,倒像是唐琬留下的无声对答。这对苦命鸳鸯的故事,恰似竹上泪痕的传说:舜帝南巡不返,娥皇女英的泪水染就了潇湘竹的斑纹。竹的孤直里原藏着最深的情愫,所以王徽之要“暂寄空宅住,便令种竹”,说“何可一日无此君”。
晨雾未散时,我总爱坐在竹下的沙发上。新笋破土的簌簌声里,常能听见白居易“新篁才解箨,寒色已青葱”的吟哦。竹枝在晨风中画出的轨迹,恰似王维笔下的“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些声音与线条交织成网,将千年光阴里的竹魂渐渐显影。
仲夏时节,空气中都能拧出水来,喜欢湿气的竹根也应景的又生出几枝新笋。这让我想起开封府里的包龙图,当年黄河决堤时,他立在浊浪中指挥若定,官袍浸透泥浆却比任何时候都洁净。竹子与清官确有灵犀相通:于谦守京城时披星戴月巡防,袖中常揣着《爱莲说》;海瑞抬棺进谏那日,衣衫褴褛的百姓看见他轿帘上绣的墨竹在风中猎猎作响。清官们的脊梁,不正是这经冬犹绿的竹节么?

风起时打开窗户,竹叶沙沙声倾诉者《诗经》时代的语言。晋人戴凯之在《竹谱》里记录的七十余种竹,如今依然在江南江北各自生长。西泠印社的竹丛中,吴昌硕刻的“虚心抱节”四字越发苍劲。竹的品性终究是流动的:可以是郑燮笔下的清瘦,可以是八大山人画中的孤傲,也可以是齐白石刻刀下的朴拙。这些形态各异的竹影,最终都指向同一种东方风骨——在柔韧中见刚强,于萧疏处显丰盈。
月下赏竹,方知张岱《陶庵梦忆》里写的“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原是竹的魂魄所化。竹从来不是独善其身的隐者,它的根系在地下织就万里山河的经络,它的清气在人间酿成千年不散的月光。竹叶沙沙惊醒了浅眠。推窗见月华如练,竹影在白墙上写满狂草,恍惚是米芾醉后的笔意。忽然记起《竹书纪年》里那些被竹简承载的古老光阴,想起王羲之在兰亭用竹管笔写下的千古风流。竹子总在提醒我们,风雅从不是江南的专利——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载,节旄尽落犹持汉节;范仲淹戍守西北时,在军营种竹以养浩然之气。北方的竹,原该有塞外孤烟般的苍劲。
一日,给竹子修型,最粗壮的那株竹已高过屋顶。散开的枝叶让我想起《诗经》里“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的祝辞,想起敦煌壁画中飞天的竹笛仍在吹奏盛唐遗音。忽起的北风掠过竹梢的刹那,我分明听见了文天祥在伶仃洋畔的吟啸,听见了林则徐虎门销烟时竹筐搬运盐卤的咯吱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依依似君子,无敌不相宜”。竹子不论生长环境多么恶劣,它或刺头于荆棘之中,或吐露锋芒于破岩石隙之间,这“箨落长杆削玉开”,“更容一夜扦千尺”之势,犹如听见春夜里新竹拔节时的回音。这些声音落进北方的冻土,终将在某个春日破土而出。
暮色浸染天际时,伸出嫩叶的竹笋在房间里舒展腰肢。忽然明白:所谓“居有竹”,不在气候水土,而在胸中是否养着三分清气。当年陶渊明宅边五柳,郑夑“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俱是此理。北方的竹子教会我,真正的风骨从不在顺境中显现,恰似那雪压不折的竹梢,在漫长寒冬里默默计数着春天的归期。
最难忘的是少年时在夜雨里看过的露天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红星照我去战斗》中,“小小的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渔人将竹杆捆扎成筏,与我同龄的“潘东子”站在竹排上,青碧的竹皮还带着晨露,却已开始丈量万里山河江涛。这让我想起严子陵的钓台,想起他宁可在春江烟雨中与竹筏为伴,也不愿换取长安城里的朱紫。竹的漂泊与坚守原是一体两面,正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写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些顺流而下的竹筏,终会在某个渡口生根,长出新的年轮。
作者简介:王艳军,1969年生于大连瓦房店市,1989年入伍,毕业于大连陆军学院,留校后从事军队政治思想工作教学工作,主讲军队基层思想政治工作及军营文化课,曾担任军校军事杂志美术编辑和军营文化教材副主编,撰写的多篇学术文章在国家级报纸和军事刊物上发表。所写散文、杂文刊载在部分报纸和多家网刊平台上,被某网刊编辑部特聘为签约作家,部分作品被《阑珊处》、《千百度》、《雨又潇潇》、《绿肥红瘦》等散文集收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