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眼睛
文/陈晓倩
早春三月,天蓝得像小婴儿的酣梦。春风高,万物得泽、草木自度,无数只风筝跃跃欲试,它们那么好奇,想爬进这丝绸般的梦里,或许它们本身就是这酣梦的一部分。治愈系,逍遥而美好。
中国自古对广阔未知的天空就有着无限探索的热情,女娲补天、嫦娥奔月的故事,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民间传说。风筝的出现,它缚着长长的丝线,带着人类的梦想,拉近了古人与太空的距离。
相传人类最早的风筝是墨翟用木头制成的木鸟,称为“木鹞”。历经数百年的改进,后来被称为风筝。唐之前,风筝多用作战事的传送工具,在“四面楚歌”、“侯景之乱”的故事里它都是主角。目送一个朝代一个朝代远去的背影,不管它飞得多高多远,那都不是它诗意的飞行,在苍穹之下风筝们是孤寂的。
唐朝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时代,疆域空前辽阔经济、社会、文化多元发展。风筝既服务于军事战略的需要,同时它的娱乐功能也得到了开发,成为了当时社会各阶层大众普遍喜爱的一种游戏活动。唐朝时期的风筝,其实是另有所指的,叫“占风铎”,是传说中的风铃。唐后期纸制成的风筝出现了,这一时期之后的风筝被称为纸鸢。唐人不但能制出凤形、鹰形、鹤形等表示喜庆和吉祥的精美风筝,而且能放飞到百余丈高。
唐朝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朝代,开元盛世时期的唐王朝空前繁华。写意的大唐梦,写意的华夏文明,理想与现实最美好的对接,这是后人引以为傲的根脉。那些自在的精灵,曾多么幸运地飘荡在大唐风华的裙裾上。
唐以后,写风筝有趣的诗文显著增多。陆德延的《小儿诗》“折竹装泥燕,添丝放纸鸢。”描写的就是小童用竹条制作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大诗人元稹的诗句“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描写的也是当时放风筝的场景。诸多作品中,在当今传播最广的,当属清代高鼎的《村居》,它被选用到了小学语文课本“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没有课业的束缚,无忧无虑地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快乐成长的童年,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呀。
说到梦,曹公是真正的造梦者。《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被誉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书。在著作里多次通过风筝的描写,来影射主人公的命运。大梦谁先觉?那一双双梦的眼睛,如透视镜一般高屋建瓴。在《红楼梦》第七十回的后半部里,着重写的就是,宝玉和众姐妹里在园子里放风筝的事。古人放风筝有一个重要的寓意:将晦气和灾祸病痛都放走。黛玉最先将自己的风筝线剪断,随后宝玉也短剪断了自己的风筝,去陪伴黛玉的风筝,现实世界里的两个人,或许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放任灵魂的生死追随。宝钗的七个大雁风筝、探春的凤凰风筝、宝琴的大红蝙蝠风筝,都与主人公的命运相互关联,有着深刻的寓意,是各自人生命运的一种象征。
她们一个个貌美如花,才情横溢,却红颜薄命。如果那些远游的风筝,能把她们的厄运带走该多好,世间便少了些红楼怨伶,一段段佳人佳话,花好月圆,成就人间小团圆。只可惜,花归花,梦归梦,梦境里的眼睛窥视红尘,却不说破。
有梦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儿。小时候我是一个怯怯的女孩,做什么都没有自信,但是内心里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增长力量,让人刮目相看。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放风筝。那时候,几乎没有售卖的风筝,都是手工制作的。我的爸妈不会做,我着急得要哭了,爸爸说带我去找叔叔。我的二叔有一双灵巧的手,他家里的家具,当时流行的三开门儿、高低高、组合柜都是出自他的手。爸爸说明来意,二叔说别着急,我今晚就给你做出个风筝来。我不放心,留在他家里不肯走。
叔叔找来一段竹坯子,用工具刀小心地刮、蹭,一根根细竹条就被分离出来,它们有韧性,也有弹性。在准备好材料后,他又把自己收藏的漂亮彩纸给我用上。他专心地用绳线绷扎,那时家家用的都是白炽灯,黄晕的光打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空气中流动着竹木屑的清香,一缕缕滑进我的鼻腔,好像有安神的功效,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春游那天,我心爱的小风筝在老师的帮助下,飞得又高又远,同学们羡慕极了。那是我第一次得到大家的重视和赞叹,我的小风筝让我稚嫩的梦想有了理由,它给予了我人生最初的安慰。
后来,我始终带着这只小风筝。我和子深的相识相知,在大学的校园,他是一个阳光自信的小伙子,他身上的那些我不具备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我。当年系里组织演讲比赛。我也有想法参加,可是想到自己受家乡话的影响,说话的时候平翘舌不分,而且习惯性语调上扬,平时没少被室友调笑,就没有了信心。子深知道了我的想法,他鼓励我说,我的语调和语感都还不错,而且文字的功底也好,能拿出自己的真东西来在台上展示自己不是很好吗?子深对我说:“青青,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勇敢,你要知道,你走到哪,我都在你的身后。”他像我的语文老师,逐字纠正我的错误,我常笑他,难道要把我当作播音员培养吗?他不知道,他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我的小风筝,并催生出它的洪荒之力。
两年后,面临着毕业,看似水到渠成,却隔着万水千山。我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我们商量先落地再想办法。所有的牵挂和梦想,都在一封封长长的信里。曾经爱得难舍难舍的室友,和她的男朋友同在一个城市,毕业之后两个人一同回到了家乡,但缘分却走到了尽头。我和子深在不同的城市,面对这样的现实,多少让我有一些动摇,那段日子,我无端地消瘦,夜里经常睡不好觉,日记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小风筝飘荡无期了。
有一天,我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脚踝骨裂,躺在家里整整一个月出不了屋。那时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我和子深的联系就是通过信件。后来子深告诉我,没有收到我信的那段时间,他很着急,在得知我的情况后,就立刻来看我。现在坐高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那时候要坐上一天一宿。
子深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青青,我们别这样分开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办法一定比一个人多。”
其实我也害怕。一旦我剪断了这条丝线,我的小风筝就不知要飞到哪里去了,我的小风筝可还会在对的时间再遇到对的牵线人?子深生活的大城市,比我的家乡有更多的择业机会,与父母权衡再三,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的小风筝是对的,它知道它的目标在哪里,它要飞往何处。
这些年我和子深经历过生活中的不易,幸运的是这只小风筝,让我和子深成了彼此的牵线人,岁月已悄然地爬上我们的唇角和鬓发,偶尔触景生情的时候,我们还会闲聊起曾经的一些往事,它们像添加剂让生活生出涟漪。
这些年,当我累了或困惑的时候,我就放着它飞一飞,任它牵着我走,体验各种心境。一旦我有了收获或新的想法,就努力地收收线。人生有不同的高度,你要知道,哪个适合自己飞过。 除了匠人,现在很少有人做风筝,集市上各种风筝应有尽有。有时我会带着孩子去海滨公园放风筝,也还会呆呆地欣赏着广场上空各式样的风筝。我看它们很近,它们看我很远。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错觉,女儿看出我的情绪,就把丝线放在我的手中。久违的温度传到指尖,我的小风筝,指云为马,好不自在。
[作者简介]:陈晓倩,辽宁葫芦岛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发于《中国城市报》《河南文学》《辽海美文》《渤海风》《西部散文选刊》《长江诗歌》《辽西商报》《葫芦岛日报》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