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冷雨


苔痕里的根脉
文/林庆征
雪峰山枕着星河入眠,霞湖水蘸着月华梳妆。当第一缕晨光攀上1369米的山脊,冻土下苏醒的不只是先民的草履痕,更有随闽地商舶溯流而来的妈祖香灰——这便是镌刻在霞湖人血脉里的密码。山是撑起脊梁的青铜鼎,海是奔涌血脉的翡翠觞,天地交融处,藏着我们与生俱来的故乡胎记。往来的旅人总惊叹此地造化:龙门坑深谷中穿云的公路,将叠翠千峰裁成流动的屏风,古木参天处,山岚正烹煮着亘古的晨光。
一、苔痕深处家山事
雪峰山的清泉至今滋养着太爷爷从南洋带回的番薯藤,下斜溜青石板上,崇祯年的牛蹄印在苔衣下若隐若现。那年高峡出平湖,内粗溪的老汉们噙着泪,看祖屋如沉眠的巨龟缓缓潜入碧波。如今泛舟湖上,桨声摇碎的波光里,舂米臼成了锦鲤的洞房,迎亲的石阶缠满水草的柔肠。林阿婆把老门槛石背到新居,冬至时仍用它蒸红龟粿。蒸汽顶得木甑咚咚作响,恍惚又闻山风推门的吱呀,抬眼却见南瓜藤正翻过琉璃瓦,将家族的根系伸向远方——明溪的竹海、莆田的丹荔、仙游的龙眼,每片新抽的嫩叶里,都蜿蜒着霞湖雪水的基因链。
二、根系千里的乡愁
野葛藤攀得再高,根脉仍咬定岩缝里的故土;霞湖人走得再远,耳畔总回响雪峰的松籁。城里的粽子铺,必用老家芭蕉叶裹紧乡味;异乡的流水线,工装口袋藏着妈祖庙的爆竹声。金钟水库的波心,沉着祖辈捣衣的青石板,漾起层层叠叠的炊烟。所谓乡愁,原是这般溶于骨血的情愫——瞥见老腌菜坛便喉头发紧,摩挲祖传茶碗时,釉色里还沁着柴灶的烟火。那些在他乡开枝散叶的霞湖儿女,恰似新发的葛藤,叶脉里永远奔涌着故土的琼浆。
三、山魂海魄铸民魂
雪峰绝壁如削,教人学锥栗树把根扎进岩髓: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结果带刺芒;妈祖千年踏浪,示我辈若海纳百川:能载千帆竞渡,可容星月沉沙。山腰茶亭的石凳上,坐着被风浪淘洗的先民名讳;饥年石上的刻痕里,至今能抠出救命的薯香。抚过水库大坝的坑洼,那是抬石汉的指甲在花岗岩上写的血书。他们的号子震落过山鹰的翎羽,汗碱将"水养万人"蚀进岩骨。如今这平湖,既浮得起太公的鸬鹚筏,也载得动孙辈的快艇,恰似老话说的"藤蔓千丈不离桩",霞湖人的命脉,永远系着故土的魂。
四、月是故乡明
枝叶再葳蕤,总向着故土的方向生长;游子再漂泊,除夕必在妈祖庙前燃一炷心香。拖行李箱的后生与晒日头的老人对望,团圆饭氤氲的热气里,雪峰山的岩髓渗出采药人的传说,妈祖签筒摇着宋元明清的谶语。搬迁那日的地瓜粥焦香,沉湖铜锣的余韵,都化作血脉里斩不断的弦。这湖水记得内粗溪每块砖瓦的纹路,雪峰山每眼清泉的甘冽。它似长明灯守望游子,以波光铺就归途。纵使山巅立起信号塔,湖面泊满画舫,我们的根仍深扎于此——如牡蛎附礁,似葛藤缠岩,在水泥森林里长成会行走的乡愁。
尾声
故园山歌在新铺的柏油路上生根,沉没的村庄与玻璃幕墙在波心相望。愿后来者临湖照影时,能从山尖的轮廓辨出石桥残迹;掬一捧霞湖水,仍能尝出岩缝里的千年咸涩——那是流动在血脉中,永不凝固的原生琼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