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的日光,先是怯怯地爬上窗棂,继而便大着胆子,将整个房间都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我坐在窗前,看那光线如何一寸寸挪移,如何将尘埃也照得晶莹起来。这光景,使人不觉想起"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的句子来。
浅夏实在是个奇妙的时节。春的余韵尚未散尽,夏的锋芒也未全露。花事已过盛期,却不曾凋零到令人伤感的程度。院角的石榴花正红得耀眼,而茉莉已经悄悄吐出几星白蕊。每每走过,便有一缕幽香尾随而来,像是某个温婉的女子,在你身后轻轻拽了拽你的衣角。
前日里下了一场小雨。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听得见它们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雨后的空气里漂浮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使人想起李易安"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的句子。
这般天气,最宜独处。泡一盏茶,翻几页闲书,偶尔抬眼望望窗外被雨水洗得更绿的树梢。时间在这里变得极有弹性,时而如绸缎般柔滑地流过,时而又在某一个句子、某一阵香气里驻足不前。
女儿穿着淡绿裙子从窗前经过,手里水瓶里插着一朵新摘的月季花。这景象蓦然让我记起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受母亲影响也是这般,爱在水瓶里插一朵鲜花,以为这样便能将整个季节都留在身边。如今虽不再作此,但对浅夏的眷恋却丝毫未减。只不过,从前是张扬的热恋,现在成了静默的相守。
黄昏来得迟了。西天的云彩染着淡淡的橘红,使我想起蒸熟的蟹壳颜色。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巷口,笑声清脆如檐角风铃。他们大约还不懂得怜惜这样的好时光,而这不懂,恰恰成全了他们此刻纯粹的快乐。
浅夏将尽时,我总爱和儿子收集一些花瓣夹在书页里。并非为了留住什么,只是觉得,这些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值得一个比零落成泥更为诗意的归宿。待到明年此时,偶然翻到,或许会怔忡片刻——原来去年的浅夏,曾有过这样一场绚烂的花事。
岁月在暖序中缓缓流转,而我们,都是时光里的浅夏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