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木棉花》小说连载——停下脚步的婚礼(1)
作者 邱祥发
一九六五年三月八日,美军以“北部湾事件”(附1)为借口,岘港登陆,悍然侵略越南,越南战争爆发。我国政府应越南政府请求,全面无私援助越南,在给予大量军需、民生物资援助的同时,中央军委从铁道兵、工程兵、防空炮兵和后勤保障、海军扫雷等部队,调配二十多个支队(或师或军建制),自六月九日,陆续以“秘密出境”的方式,奔赴越南战场,与越南人民军并肩作战,达七年之久。
停下脚步的婚礼
云南红河谷,哀牢山南端的一座山梁上,坐落着一个哈尼族村庄——庐寨。接着云端的森林像绿毯一样把整座山头覆盖,一座座古意盎然的蘑菇房,被盛开的木棉花簇拥;翠绿的山间融合着飘逸的白云,在阳光下奇妙变幻,五彩斑斓;一块块梯田从河谷中缓缓向两边山上舒展,一级梯田一级坡,坡坡梯田波光粼粼,丫丫田棚如帆点缀……登高远眺,犹如一朵硕大的白莲花在山谷间开放。整个村庄安宁、祥和,如世外桃源。
村头,一棵盛开着鲜花的木棉树下,一群哈尼族青年男女集聚在这里,正接受医药专业知识培训。主讲人正是村上在昆明医学院读书的学生叶雯,她利用“大四”实习的机会,回村给这些担负着乡村初级保健之责的赤脚医生们进行必要的辅导。
进村的山道上,一位身着解放军崭新“六五”式干部服,佩戴红帽徽、红领章,胸前戴着五角形毛主席像章和“为人民服务”条章的年轻的解放军干部走来。眼前,云海扬波锁梯田,只见犁背不见仙,一曲山歌飘岭外,农耕忙煞艳阳天的景象,让他凝视神往。
他,有时哼唱几句阿茨古,侧耳山间回响;有时驻足花树下,闭目怡情品香;甚或捡起适手的石片掷向溪水逐波……这人,就是铁道兵某师司令部作战科参谋毕春临。毕春临,1962年从石家庄铁道兵学院指挥系毕业,已在连队摸爬滚打了三年,调师司令部作战科任职时间还不到两个月。此次探亲,是为了解决个人婚姻问题。
“叶雯姐,你看谁来了?”一个机灵少女看见了山道上走来的军人,近了,她看清了他,几分兴奋地对叶雯说。专心授课的叶雯看见了毕春临,遂放下手中的书本,挤出人群,迈着轻盈的步子跑过去。毕春临欣喜地丢下背囊,大步流星地向她扑来。相拥那一刻,眉目激悦,他把她一把抱起放情转动……
“我有话问你。”叶雯轻声细语。
“什么事?”毕春临一面旋转,一面回应。
“信上没吐半个字,怎么就回来了?”
“给你个惊喜呀!”
“我再问你,回来做什么?”
“结婚呀!”
“真的?”叶雯几分疑惑几分惊奇。
“真的!”毕春临十分肯定地告诉她。
听说两人要结婚了,一群能歌善舞的精灵,忙围着他俩翩翩起舞;两人也踏着舞动的旋律跳动。毕春临接过叶雯递给他的一片“野姜叶哨”,放在唇间奏响《木棉树下》,边奏边跳;她紧贴着他的身子,眼前的她,瓜子型的脸蛋嫩滑如玉,香腮樱唇,一口整齐的米牙晶莹洁白,柳叶眉弯,长长睫毛掩映明眸闪亮,琼鼻纤巧,绝美的身材,娉婷楚楚。他情不自禁地吻一吻她的双唇,她微闭双目,任其含香……珠缨旋转山水摇,花蔓抖擞龙蛇动。热舞奔腾,舞兴无尽……
叶雯的家,就坐落在村头,紧靠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山顶水库。水库形似棒槌,四周灌木栅栏,南端有一闸口,正开闸放水,涓涓细流入梯田,犁波涌浪。一栋四坡水茅草铺屋面的木楼,还有两间蘑菇子房;房前潺潺涓流,篱边花卉正艳,庭院中的一棵木棉树一树火红……
“爸,看谁来了?”
叶雯的父亲听到女儿的叫唤,急忙下了楼。一群人中,最亮眼的当然是身着军装的毕春临。他走上前,毫不迟疑地叫了声:“爸!”叶父听到毕春临第一次改口叫“爸!”再不叫“叔”了,意味着这是要娶自己的女儿,便带着遂意的心情应下。顿然,又问毕春临:“想明白了?”叶父为什么有这一问?原起毕春临认定的“拟似”兄妹毕竟是兄妹,“哪有兄妹联姻的?”曾几何时,多次提起也不肯同意。
“想明白了。”毕春临爽快回答。
“想明白就好,孩子。”叶父眼眶湿润了,说:“这是你父母的心愿,也是我和雯雯母亲的心愿。”
泪珠映照出过往的情景。那年,中央红军在贵州威信县扎西镇集结,召开著名的“扎西会议”,叶雯的父母和毕春临的父母,同在镇上住着,都是布依族人,哪怕刚结良缘,仍一同参加了红军,一同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战时期,同在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工作,有一段同白求恩大夫共事的经历,毕春临降生时,还是白大夫接的生。因为医院大门口贴着“春临大地人间暖 ,冬出乾坤万物苏”的春联,白大夫提议,就给这个新生男婴取名“春临”,让他同为之奋斗的“新中国”一样,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年,叶雯的母亲生下叶雯,是毕春临的母亲给接的生。一天,毕春临的母亲抱着这个女婴,一面逗笑,一面心有所盼地对叶雯母亲说:“我们做儿女亲家吧?”叶雯的母亲欣然应允。新中国成立时,他们所在的师团正在云南剿匪,毕春临的母亲和叶雯的母亲相继在昭通剿匪战斗中牺牲。后来,他俩的父亲都报名参加了云南省第三批民族工作队,来到了红河谷元阳县庐寨村,在一次敌对冲突中,毕春临的父亲惨遭敌特分子杀害。
接连失去亲人和战友,叶父的心被伤痛煎熬着,但也被两个孩子母亲的“约定”支撑着,毕春临的爷爷奶奶去世后,便把他接到了身边。这时,叶雯的父亲已在这个村上安了家,做起了乡村教员,毕春临和叶雯从此生活在了一起,两人以兄妹相称。
毕春临已经十四岁了,叶雯也有十岁。一对少男少女在兄妹亲情的接触中,不经意间发生着变化,演绎出双方父母约定的“布带亲”揭幕季。他俩同在县上中学读书,学习上的帮助、生活上的照顾、红色基因的熏陶,像舟筏一样把喜悦、懵懂、爱恋与志向传递。后来,一个考取了石家庄铁道兵学院,一个考上了昆明医学院,靠了鸿雁传书,把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拴在了一起。
毕春临站在众人面前,一副英俊的模样更显帅气,一米八几的个头是那般高大、魁梧,不仅沉稳了许多,也少了书生气。叶父仔细打量着,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再想想女儿时常说起他的好,不得不认可这个年轻人,多年悬挂心头的一块石头瞬间落地。战友间的有心“约定”,让两个年轻人不经意间润泽成势,终得信约联姻。
此时的叶雯羞红了脸,完全没有想到,毕春临会这般急切,更没想到父亲好像同毕春临商量好似的,一呼一应间,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最终敲定。其实,她何尝不是等待着这一天,只是来得太突然了。
“姑娘、小伙们,帮助布置新房吧!”叶父一声召唤,大伙同喜同乐地行动起来。
毕春临和叶雯成婚,不存在谁嫁谁娶,虽是“坐家”婚庆,一样盛典。窗花、红绸、大红灯笼,还有双喜红帖……把木楼装饰得喜气洋洋。
“姑娘、小伙们,唱起来,跳起来吧!”这是赶来主持新人成婚典礼的押礼人在呼唤。
姑娘、小伙们为新婚之喜激悦舞动,毕春临和叶雯必定是最亮眼的那一对。他接过小伙递给他的勒悠,稍试音色,奏响了《茨藜花开》,溪水鱼欢,茨藜蝶恋,情景交融,如醉如痴;叶雯的心弦早经拨动,她信手一片翠绿木叶,《我吹木叶等你来》,悦耳悠扬,把久久的期盼与思念变成了两人相依相偎的喜悦与甜蜜……毕春临又唱起了《布依情歌》:期盼中的春天,我们遇见了三月三……叶雯激情对唱:等待的每一天,我们相约的每一年……
“鸾书对联!”押礼人高声唱仪,将婚礼推进。
“鸾书”是布依族的定亲仪式,本是男女双方村寨文化底蕴的比拼,这时却成了两个文化人的唱和。
毕春临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首出上联:鹊桥渡河 双双合卺双双乐;叶雯同样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毫不含糊地对出了下联:鸾凤和鸣 对对歌舞对对欢。热烈掌声响起来,既鼓励着叶雯又鼓动着毕春临,他很快又出上联:仲阳柳绿飞鹦鹉,叶雯紧跟下联:花月绵红迎凤凰;翠侣巧妆鸾凤侣,红桃宜挂佳人头……两人一联紧似一联,在阵阵掌声中把“鸾书对联”推向高潮。
“热巴定情!”押礼人继续唱仪。
毕春临接过锦束的鲜花向叶雯求婚,叶雯已被姑娘们簇拥着站在了毕春临面前。毕春临单膝跪地,抬头望着叶雯,叶雯低下头,盯望着毕春临,不知怎的,满眼热泪失噙滚落,滴在了毕春临的脸上。她下意识地蹲下身为他擦拭,毕春临顺势搂住了叶雯的颈,缠绵缱绻,相拥在一起。“嫁给我吧!”毕春临贴耳细语。“嗯。”叶雯含饴掩羞没有迟疑。毕春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信物,一只錾花卷边银戒指、两只纽丝银手镯、一根银簪,双手捧起;叶雯接过,他为她一一戴上;叶雯也是一样,从腰间内衣解下花丝镂空银腰带,双手托起;毕春林接过,让她给自己系在了腰间,再把鲜花献上。青春即兴而不失婚俗的典礼,热情奔放……
“行大礼!”押礼人高唱,引毕春临和叶雯走进客堂,在神龛前,亲手点燃红烛,行“三跪礼”:祭祖、拜高堂、夫妻对拜。又折回到大门前,向众乡亲行“单跪礼”。接着,押礼人用丝线拴住了两人的手指……红线联姻,金钗钿合,天做一双,鞭炮声声送祝福。
哈尼族无疑是一个喜庆的民族。知道了毕春临、叶雯成亲,家家户户备好自家的“拿手菜”,涌进了叶家的院落,宴桌几张,《花恋》悠悠,载歌载舞,喝彩新婚的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