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自画像·百年茶约》
晨光漫过竹帘时,我突然想为四十年后的自己画像。算来该是茶寿之年,银发该像武夷山巅的雪浪纹,在晨风里泛着瓷器般的光泽。
茶案上的老白茶饼正被晨光晒出蜜香,我想象自己披着被岁月洗淡的藕荷色羊绒披肩,指节会显出青瓷般的纹理。那把养了六十年的紫砂壶嘴,该已磨出温润的弧线,壶身茶垢里沉淀着半个世纪的晨昏。
木格窗筛进的阳光,总在十点零七分爬到《漱玉词》的某一页。去年夹进去的海棠已成琥珀色书签,与李清照"病起萧萧两鬓华"的句子叠在一起。画眉鸟每日准时来啄窗棂上的露水,羽翼掠过时,总让我想起年轻时在敦煌见过的飞天藻井。
女儿寄来的狼毫笔悬在青玉笔山上,笔尖还凝着未干的"松风"。这习惯竟保持到晚年——总在煮水间隙写半阕词,等茶汤凉透时才发觉韵脚已随风去了。倒是院角那株百年枫树懂事,年年把红叶飘成诗笺,替我续上未尽的句子。
最妙是午后小憩醒来,发现孙辈们悄悄在茶盘边放了新采的野梅。他们总记着我说的"茶香要有花影衬",就像我始终记得母亲用井水镇西瓜的夏天。家族相册搁在琴案下层,泛黄的照片里,父亲军装上的勋章依然亮得刺眼。
暮色染蓝庭院时,紫藤开始讲述它攀爬半生的故事。我渐渐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想象——大漠驼铃是否真混着敦煌的梵呗?洱海的月亮可曾映过那件白族扎染的茶席?但确凿的是茶柜第三格,那罐1978年的寿眉始终留着半两,等某个永远失约的茶友。
夜深后,月光会把梨树枝描摹在宣纸墙上。我试着用年轻时学的工笔法临摹,却总画不出那年江南的杏花微雨。倒是耳畔越来越清晰的潮汐声,让人想起鼓浪屿钢琴博物馆里,那架永远停在降E调的古老三角琴。
黄昏时,已到迟暮的我,手心攥着那几幅收藏了几十年亲友的字画,依然能感觉到当年的温度。
百岁的我,目睹了世间的繁华,才真正领悟万物凋零的意义。那些浮华的尘事,终在流年中褪逝而去。
古镇的巷口,依旧飘着淡淡的馨香,当庭院的老树生出纠缠错落的纹路,我依然还记得,它的每一条,为谁而生长。
如果有来生,再见时不说“你好”,离别时不道“珍重”。因为:所有的“遇见”,都敌不过时间的流水。
百年光阴,终究比不过一泡老茶的厚度。当晨露再次缀满木槿时,我发现自己开始把新摘的龙井嫩芽,错认成童年养过的那只蚕。
晨曦,2025年4月于江南

作者简介:苏娴,笔名晨曦,毕业于法律与中文专业,研究生学历,文学爱好者。共发表文学作品两千余篇,由中国作家出版社结集出版了系列丛书《风》《花》《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