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中的版纳
文/金瑜
第一次知道西双版纳,是半个多世纪前,我偶然在一册日记本的彩色插页里看到的画面:大象在密林里悠闲散步,孔雀张开绚烂的羽毛,三角梅在丛林中燃烧,牛肝菌在晨光里伸展肥硕的身体,新娘般漂亮的锦鸡从它身旁昂首踱过……潮湿、温暖而神秘的热带雨林,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的动植物天堂,还有那些遥远的五彩斑斓的神秘想象,都深深印入一个少年心中,成了我人生的美丽追求和向往。
半个多世纪后,我终于有幸作为一个旅游者,在澜沧江边的热带雨林里穿行。这里有高大的棕榈树,有榕树、樟树、槟榔树及数不清的蔓生乔木。抬头仰望,可见一个个菠萝和一串串香蕉躲在茂盛的树叶后静静生长。在“空中花园”下,则布满巨蟒般粗的藤蔓及星星点点,寄生在树干上根菌共生、肥厚黝黑的野生牛肝菌。这“菌中之王”微甘,性温,味美,营养丰富,十分珍贵。一支天堂鸟从绿丛里探出头来,妖娆地盛开着。鸟声穿透绿色。我们摇晃着走过树枝架起的“空中走廊”,发现河边泥潭里还残留着大象深深的脚印。走进森林腹地,我才发现原先以为植物都静止相处的想法太乌托邦了。面对阳光、空气、土地,平静的原始森林里充满了人类社会常见的依附、共生、竞争与格斗。森林里既有“热血男儿”龙血树,刀划树皮,树上会流出鲜血一样的液汁;也有用箭头蘸过液汁发射后即“见血封喉”的箭毒木。松树和蕨类植物常释放有毒的化学物质“防身”,而一些“好战”的植物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张地盘,使周围弱小的同类化为枯草。动物间为争食、争配偶、争地位而相互残杀不必说了。最惊心的是植物间的绞杀:一棵根深叶茂的油棕树独霸着一方土地阳光,这时从鸟的粪便里排出一颗榕树种子,寄生在它身上。弱小的生命靠大树喂养,渐渐长出根须,亲热地缠绕着大树。随着时间推移,小树强壮了,无数根须开始勒紧大树,与母树争夺水分养料。真是零距离,爱到杀死你。据说完成这温柔绞杀需“和平演变”300年。经过惨烈格斗,母树枯萎、断裂了。一棵新的参天大树屹立于原始森林中,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高耸的树又成了新的通天路。
在神奇的热带雨林里行走,四周风景如画,草木葳蕤。在深知树木的生存哲学后,我似乎更欣赏在“边缘”与世无争的牛肝菌。它在不起眼的低处养精蓄锐、尽吸自然精灵而默默壮大。在导游带领下,我们看到一种跳舞草。初看,和其他草类似,只见导游面对小草蹲下,用电喇叭对它轻轻歌唱。导游用心唱起云南民歌《月光下的凤尾竹》,歌声执著、柔美、荡气回肠,像少女对情人倾诉,母亲在呼唤游子,曲调魂牵梦萦在原始森林里荡漾。于是静静雨林里,清清湖水边,跳舞草开始抖动羽毛,感应着、摇摆着,随优美乐曲翩翩起舞,在享受快乐的同时撒出种子,完成生命的延续。风会把种子送到很远。那纵情舒展的舞蹈,令我感动。
澜沧江与黄浦江已一起在我血管里奔流。让白鹇降落在我肩上,让漫天孔雀贴着湖面向我飞来;让“神木”浸泡的“圣水”一次次沐浴我,让婀娜的芭蕉用潮湿的手掌抚摸我。在沃土肌肤上,大象用鼻子牵我前行,菌类以馨香醉我眩晕。让“鸟人”在高高的树上为我扔下白云吧。我是一棵树,一滴水,一只猛兽,一片饱吸森林精粹的牛肝菌。我叫西双版纳,是一个在澜沧江里浸泡、在热带雨林里奔跑的野孩子。我以少年的梦想,寻找生命中丢失的翡翠。
心中有版纳,生活里才有版纳。版纳不仅在版纳,它在一切远离苦难、诗意地栖居的地方。
金瑜,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上海音乐文学协会会员,高级政工师。曾任上海大型集团报主编、上海新闻工作者协会企工委副主任。著有《金瑜小说集》(中短篇)、长篇小说《浮沉》、诗集《好望角之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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