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与守望

樊卫东

暮色如墨，一点点浸透车窗，将女儿的身影拉得愈发单薄。她蜷缩在摇晃的列车座位上，目光死死盯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模糊光影，仿佛这样就能穿透时空，立刻回到家中。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群聊里不断跳出两个外孙女稚嫩的语音，每一声“妈妈”都像一根细细的线，紧紧拽着她的心。

   此刻，身为姥爷的我非常揪心。然而面对遥远的距离我也有心无力，只好在“家庭会议”微信群里视频。省城那间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大外孙女正牵着小外孙女的手，踮脚锁好家门。防盗门“咔嗒”一声落锁，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惊得小外孙女忍不住往姐姐怀里缩了缩。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却照不进这两个被孤独笼罩的小小身影。大外孙女强装镇定，拍着妹妹的背说：“别怕，妈妈快回来了。”可她自己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在现代快节奏的生活浪潮下，子女们如同漂泊的船只，在事业与家庭的海洋中艰难航行。女婿在石家庄得知姥姥病故，奔丧是孝道使然，不得不将家庭的重担暂时抛给我的女儿。女儿一边向单位请假，一边托邻居接送我的小外孙女上下学，在京石之间来回奔波，疲惫写满了她的脸庞，却无人诉说。

两个年幼的孩子，本应在父母羽翼下无忧无虑成长，此刻却不得不独自面对黑暗与恐惧。邻居让两个孩子在她家吃晚饭，小外孙女告诉好心的邻居：“妈妈今天给我们点了外卖，我就不在阿姨家吃了！”当大外孙女去邻居家接小外孙女时，小外孙女央求姐姐给她买点吃的，她太饿了！大外孙女给在列车上的妈妈要求微信转钱，因为经常有大人在她们身边，所以她的微信里就没有过钱！小姐妹俩，高高兴兴拉着手去小卖店去了。她们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减轻大人的负担。这份懂事，让人欣慰，更让人心疼。

我开着家庭群聊，住在雄安的小孙子在他奶奶身旁对着手机屏幕背着唐诗，省城的小外孙女不甘示弱地背着三字经。两个幼儿园孩子互相展示着自己的“才艺”，听着孩子们的声音，我们三代四地努力用轻松的话语驱散着小姐妹两个的不安。当小外孙女那句“姐姐像妈妈一样照顾我”传来时，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在生活的重压下，亲情成了最坚实的依靠，孩子们在相互扶持中学会成长，而大人们，则在责任与牵挂中负重前行。

现代社会，子女们看似拥有更多的机遇与选择，实则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女儿所在的单位，刚刚精简了三分之二的员工。职场竞争的激烈、生活成本的攀升，再加上家庭责任的重担，让他们在夹缝中艰难求生。他们不敢停下脚步，不敢喊累，因为身后是需要照顾的父母，身前是尚未成年的孩子。

但也正是这份压力，让亲情愈发珍贵。在困境中，家人们相互理解、相互扶持，每一句关心的话语、每一个温暖的举动，都成为照亮黑暗的亮光。女儿在列车上的归心似箭，孩子们在家中的相互依靠，还有我和妻子隔着屏幕的牵挂与安慰，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列车碾过铁轨的声响混着晚风，载着女儿奔向家的方向；客厅的钟表滴答作响，两个孩子蜷缩在沙发上数着分针，用稚嫩的拥抱抵御夜色。而我守着手机屏幕，忽然意识到这跨越三地的牵挂，恰似无数当代家庭的缩影——我们像蒲公英的种子般散落在时代的风里，却始终以血脉为根、以牵挂为茎，在各自的土地上倔强生长。

生活的浪潮推着年轻一代在钢筋森林里奋力游弋，裁员的阴影、赡养的责任、育儿的艰辛如同交错的暗流。但那些视频里的童声背诵、列车上闪烁的手机微光、门锁闭合时相互握紧的小手，都在无声诉说：所谓生活的重压，最终都会被亲情编织成温柔的茧。当孩子们学会相互守护，当父母隔着屏幕传递力量，我们早已在困境中完成了最深刻的传承——那些被时代撕裂的距离，终将在爱的守望中，生长出新的联结。

   这或许就是当代中国人的生存哲学：在漂泊中扎根，在守望中团圆，用血脉的温度，将离散的时光酿成最醇厚的家的味道。

作者简介：樊卫东，天津铁厂有限公司职工。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涉县作家协会会员。痴迷文字，爱好写作。偶有文字，散见平台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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