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最痛是水殇
——75•8特大洪水50周年祭
全 兴
我与作家舞笛先生相识很早,但从职场的相识到离开职场的相知,是他的书,他的文章。
在我所拜读的文章中,让我陷入沉思、禁不住泪目,并勾起回忆的是他的那篇《洪水猛兽亲历纪事—“75-8-7”黄淮特大洪灾50周年祭》。
好的文章一定会动人、引起共鸣。坦率的说,这篇文章比起他的其他好文章,文采不算很精美,辞藻不算很华丽,但能让人动容,其根本原因在于其真实,一是亲历,二是纪事。
这篇文章也勾起了我的难忘回忆。我比舞笛先生小,但那场大洪水也在我的脑海中记下了深深的烙印,那场大洪水差点让我走上失去家园、背井离乡之路。
弹指一指间,50年的时光从身边溜过,可每次在白河边漫步,都会忆想起那时的滚滚洪水激起的滔天大浪;每一次回家在曾经的漫水桥上修建成的五彩桥上凭栏感慨,当年要是有这样的桥,何必会舍近求远绕道逃生呢?
时至今日,50年过去了,那场大洪水仍让我心有余悸,随时准备炸坝、闻庄火车站过夜、父辈们值守抗洪、灾后支援灾区、洪水退后到河里捞东西、邻居大哥们在河边雨后垂钓,村里水性好大哥们在滔滔洪水中浮水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我老家是南阳市卧龙区石桥镇施庄村山陕庙,当时叫南阳地区南阳县石桥公社施庄大队,红旗队,当时的红旗队已经恢复了当初的山陕庙称谓。
我们镇是三县交界,是南阳县的最北边,北接南召县,东与方城一河之隔。
我们村的各村民小组,都是沿公路两边排列,向北通到鸭河口水库,公路东边的各自然村后,就是南阳的母亲河——白河。
我们庄,后边也就是东边,是川流不息的白河,我们家门前还有一条常年有潺潺流水的小河沟,听母亲讲,这条小河边一直通到我魏爷魏婆家门口。魏爷魏婆家坡后面就是碧波荡漾的鸭河口水库。
这条小河沟与另外一条小河沟和麦河相汇,一起融入白河。
我们庄相比其他庄而言,是距离镇上最近的一个庄,由一座漫水桥与镇相连。
平时上街赶集办事,挺方便的,可一遇到下雨天,特别是发大水,漫水桥上被水淹没,就得绕很远,很不方便。
我们庄,当初地很多,由于要向公社供应蔬菜,变成菜园队,一番调整,反而变成了人多地少。好在这一方水土滋润着家园、菜园,在一片水土里长出的庄稼蔬菜很有营养,也让庄上的父老乡亲度过了那场难熬的三年饥荒。
我们家在由几条道路围成的区域里,又有几条河沟缠绕,幸福快乐又痛苦难忘的也就是沟里河里的水了。风调雨顺时,是水利,风雨交加时是水患。我们庄,我们家就在白河的上游。
常言道,水火无情,洪水肆虐,不分贫富贵贱。
舞笛文中的那场洪水,在1975年的那年那月那几天,我们感受到了。
舞笛文中描述瓢泼大雨的细节,惊人相似的一幕,也在我们那儿上演。
一时间,沟满渠平,白河水位暴涨,庄后的稻田地、庄前的庄稼地被洪水淹没,一片汪洋不见,通往街上的道路被洪水阻断,家门前面的那条小河也没有了往日悠悠潺潺的柔顺迷人模样,与洪水一起肆虐咆哮,被淹没的道路也让行人行同陌路,不敢越雷池一步;庄后的槐树林也被齐刷刷地洪水削去了下半身;家园被毁,鸡犬不宁,就连会浮水的鸭子也被阵势弄懵了。
不像街上有寨墙可依,我们在寨外,无险可守,那时的老家砖瓦房很少,大多土坯墙,遇到洪水冲击和浸泡,很快倒塌。
今天我忆想,八十年代上高中时,我用夯臼亲手夯出的一面墙,如果放在那场洪水里,也会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随着水位的不断上涨,雨没有停止的迹象,我们作为白河的上游,因洪水如此不堪,下游的境况可想而知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鸭河口水库也是不堪重负,长辈们收到的了有可能炸大坝的消息。我从父母亲的表情中感受到了恐惧。
那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有可能是失去家园,逃生接下来可能就是逃难,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候,最大的依靠就是父母和亲人,父母就是最可靠的家。
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与洪水一起袭来。
75年那年头,日子都过得很紧巴,特别是我们这样家大孩子多的家庭,日子更是捉襟见肘,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好在农村家里的孩子都很皮实,平时还能对付,如果赶上天灾人祸,我们会遭罪。
连续的雨水洪水,天天不见水位下降,面对着水位不断上涨的洪水,还有不断听来炸坝的传闻,庄上的人,家里的人也都很揪心。
一天下午,老父亲与叔伯们安顿好爷奶等上岁数的老人后,把老母亲和我们兄弟妹妹送到闻庄火车站,以做最坏的打算。他返回家中,与庄上的青壮年劳力守护着家园,如果不炸坝或洪水水位下降,再通知我们。
实际上,他们都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那时的村庄进出已经非常困难,留下看家护园的都是会水的青壮劳力。
老父亲守家护园看水位,有一个重要的参照物,就是家里的那个姜窑(红薯窑)。
小时候,经常听爷爷奶奶唠家常,说起这个姜窑,那可是寨外的最高点,当时爷奶他们与弟兄们分家另立门户,从街上搬出,在寨外创建了这个安身立命的“新根据地”,与邻居丁家一起成为寨外的新“地标”。
1957年的那场大洪水,见证了我家的这个姜窑与街上的最高位置是同一海拔高度,当年那场洪水除了这个姜窑和街上的大槐树外,没有不被征服的。每每回家,我都会在这个姜窑位置多逗留一会儿,尽管现在已经被填实了。
那天晚上,是我们最难熬的不眠之夜,老母亲带着我们与邻居王家三婶带的孩子一字排外,垫上随身带的铺盖,在站台上焦急地等待,一分分、一秒秒,无助与无奈一起袭来,饥饿和恐惧一齐涌来。
好在那晚雨没有再下,天快明的时候,家里还有庄上派人捎信说,雨没有再下,鸭河口水库大坝没有炸,水位没有再上涨,庄上的水正在退去。可以回家了。
实际上,因洪水铁路中断,仅京广铁路就中断16天,乘坐火车逃难也是两相情愿。
站台上的乡亲,一听到这个消息,悬着的那颗心已经放下了。
老母亲带着我们回到家里时,望着那洪水洗礼后的家,再看看灾后重逢的老父亲,那时,却有着劫后重逢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涌心头。
那时的信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从庄上发起的支援灾区活动中,我能感受到有更多受灾爱难的同怜人,他们可能比我们更惨,那时的支援也就是凑齐的几架子车长木料。
五十年后,从舞笛先生的文章描述中,知道了受灾的严重程度,我也感受到我们还是比较幸运了,相比那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受灾地区,那几车木料也是我们乡亲的一片爱心。当年那几个推车的青壮劳力如今都已作古,但他们的身影却印在我的脑海里。
回家后,我与同龄的伙伴一起到村后看渐渐退去的洪水,从上游漂过来的各种物件顺流而下,我也曾中流击水,但收获不多。
庄前的三条河沟的洪水也放下了暴风骤雨时的疯狂,但汇到白河时的其他猛劲,仍让人忌惮有加。
爱好下象棋的邻居大哥早已在河边支起了棋摊,埋头厮杀,任凭那一河洪水向东流,我自岿然不动;爱好垂钓的渔友们早已在漫水桥两岸摆好阵势,想留住那些顺流而下的鱼儿。
在这一帧帧雨尽灾后的苦涩唯美画面中,河中一叶扁舟,一位渔夫,一只渔鹰,一张抛出的渔网,与东去的洪水成了灾后胜景,成了我乡愁的一部分。
十年后,家门口的一座康民桥建成了,建桥时,施工队找到老父亲,让我算一算有关施工的尺寸,我利用高中走读回家的间隙,几分钟就完成了老父亲交给的任务,时至今日,有关这座民桥的数字密码,仍存在我不灾的印记中。尽管她今天不怎么显眼,可比旁边新建的麦河桥和五彩桥早了三四十年。
75年那场洪水过后的第十个年头,我踏上了南下的求学之路,11.5元的火车票,从闻庄到福州,我不只一次地在闻庄火车站上下,但最难忘的还是那场洪水和那个不眠之夜。
那场洪水退后的50年,我也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了退出职场几近花甲的老者,虽然赶上了延迟退休的新时代,可延迟不了岁月沧桑。
当我在乡愁中找寻那场洪水留下的片断时,更多的是感叹,在人是物非和物是人非中,我感受到更多的是人非物非。
桥多了,灾少了,河清海晏,日子好了,可乡音难觅,知音难寻。
我住白河头,君住白河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白河水。此水早已休,此忆何时已。
当我与爱人聊起50年前的那场水灾时,她娓娓道来,给我比划起她在新野老家躲避洪火的情景,让我仿佛之间又找到了知音。
屈指间,我们的婚姻已经超过33年头了。那场水灾已经从我们的指尖划过了50个年头了,听水水有声。没有被那场洪水夺去姻缘的我们,还要讲述那段难忘的过去,作为过来人,只为不要忘记过去;作为见证人,只为提醒后来者:天灾难免,人祸不再,因为天灾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灾前灾后的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