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时间里的诗意表达
——由林混《我身体的一部分》忆起
●王晶
从外地出差回来到传达室拿到林混的新作《我身体的一部分》,小开本的书设计得很精致,封面是浅紫色的背景和白色的抽象线条“涂抹”而成,很有诗意,全书四辑讲了43个小故事,开篇《一二三》就让我回想起在北京工作近两年的时光,从五道口宿舍到西四上班,中间需要到西直门转一次地铁,不由自主地被人群推着挤上地铁的场景历历在目,也心有余悸。
林混原名殷同东,当年我恰逢从北京借调工作回原单位没多久,被推荐参加山东省作协高研班,机缘如此巧合,就这么遇见了。他是高研班同学里为数不多的外省作家,记忆中他和一位警察作家吴全礼一同来自西北宁夏。十几年前,我作为技术负责人曾经在宁夏吴忠市施工过地质项目,被多姿多彩的宁夏所折服,印象深刻的是,在施工的往返路上竟然看见和我江苏老家一样绿意盎然的“水稻”,毕竟观念里,新疆、内蒙、宁夏这些西部省份总给人的感觉是干旱、缺水,而种植水稻需要大量的水。在宁夏期间,我还经过一个地方叫“塞上江南”,当时写了一篇很短的散文《宁夏红黄绿》,还在泰安日报的征文中获奖,奖品是一箱啤酒,可惜我不会饮酒,送人了。
人这一辈子,总共三万多天,大部分时间的生活都在机械地重复前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漫长而又短暂。所以人还是需要有点理想的,生活也还需要经常自我寻找点诗意——在平凡的生活里寻找些许诗意,否则如何熬过这枯燥无味的三万多天。林混把一些生活片段用诗意的文字记录下来,记录着岁月的流逝,人间的现场,也记录着一些个体生命的历史、时代的变迁。
“我可以去写这世间流水的声音,还可以去写那不为人知的细小甚至没有一点痕迹的卑微”这是书里《我的奶奶没有名字》的结尾,简单的语言,无尽的唏嘘。读到林混这段文字,泪目的我想起小时候,想起我的奶奶,因为我的奶奶后来才知道她也没有名字。当时,我家六口人,除了父母,还有弟弟,爷爷奶奶,我一直以为我们全家都姓王,奶奶叫王氏,我也一直以为奶奶名字就叫王氏,直到奶奶去世时她娘家来人,奶奶的兄弟,也就是我爸爸的舅舅,来自隔壁县的大陈庄,我才知道我奶奶本应该姓陈,十四岁嫁给我爷爷后才叫王氏,不过依然没有名字。奶奶裹着小脚,平时不出门,只在星期天才拄着拐杖去街上赶礼拜,每到这一天我和弟弟就很高兴,因为奶奶赶礼拜回来都会给我俩各买一个香喷喷有点甜味的烧饼,每个烧饼一角钱,她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暑假夏天的中午,我在老家西边距离十几里地的姑姑家,正准备去外婆家,邻居二叔骑着自行车急慌慌到姑姑家见到我说“你奶奶死了!”通知姑姑们赶快回去。有时候世间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无法解释,我爷爷去世时七十六岁,我爷爷的亲兄弟我们那叫二爷去世七十六岁,我奶奶去世时也是七十六岁,而在奶奶去世前某一天曾经单独跟我说过“大金子,奶奶要走了。”如今,奶奶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每次回老家看到路边卖烧饼,我经常停下车买一些回来吃,或者说当时就吃上了,依然很美味,只不过现在的烧饼一元一个。
林混在书中写到很多次生命以及对生命的思考,很是令人动容。生命如此脆弱,脆弱的在大地震发生的一刹那间就灰飞烟灭,此前遇到过两位经历过汶川地震的人,正在全国旅游,她们说已经经历过生死,现在简单活着就好,其他已经不重要了。林混的这本书里讲了他亲身经历大地震的瞬间,从2008年5月12日到5月19日,共八天时间,他用白描的词句记录了军人、医生以及身边一群普通人如何在飞石滚滚的危险时刻,团结一致,攻坚克难,可歌可泣的互助精神。中国历史长河中,几千年的中华民族历经了多少苦难沧桑,但在大灾大难面前,中国人一直是空前的团结,记得以前阅读荣格的书,书里提出一个“集体无意识”的观点,一个民族一代又一代的延续,骨子里渗透了古老祖先的遗传基因,中国血脉传承的遇到苦难的凝聚力、悲悯情怀深入骨髓,不因时间久远而迭代消失,这也许是相对世界其他一些民族,中华民族历经多少困苦、磨难都没有被压垮、凋零、灭亡的深层次原因吧。
林混的散文语言简洁纯粹,娓娓道来,字里行间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样。在中国,每个地方的方言不一样,甚至大相径庭,我们一个县就好几种方言,但很多事在全国却出奇的一致,就像小时候玩的掼纸包子、弹溜溜球、收集火柴盒画片等,在没有网络的时代,都能够流行到全国各地,游戏规则都差不多。林混提到小时候缠着妈妈给他讲“古今”,我们老家叫“古奇”,也是小时候会缠着妈妈睡觉前要讲一段“古奇”,而这样的事如今一样在下一代孩子身上持续着,我的女儿经常在临睡前要求给她讲“故事”,这不,昨夜我给女儿讲完“小马过河的故事”她才满意地睡去。也许因为写诗的缘故,林混的散文语言还有诗歌语言的张力,比如他形容收割葵花秆后的土地“这边一个窝,那边一个坑,就像伤口一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尖锐地袭击人的视觉。”比如他写风“这风是犀利的,膨胀的”,仿佛风也有了生命。想当年为了写一组反映夜晚城市很多人工作生活的诗歌,我经常半夜两三点才从城市的角落里回来,就是为了寻找诗歌特有的语言灵感。
因为工作关系,平时偶尔也和乡镇干部打交道,不过大多停留于“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以及从“驻村第一书记”口中了解到的乡村“369队伍”等等。林混的书写让我了解了乡镇基层工作者,尤其是西部乡镇工作者的不容易。他们作为最基层的公务员,类似于毛细血管,把党和国家的政策落实到基层乡村老百姓。阅读林混在乡镇工作的日常,很繁忙、很艰辛,尤其是西部山区,往往要靠“11路”步行很久才能进村入户,有时候到了偏远的农户家里,都无法当天回到乡政府,只能寄住在村民家里,好在村民都比较朴实。同时,我也了解到,彼时的乡镇干部婚恋着实成了老大难问题,基层乡镇待遇不高、前景茫然,又常年工作和居住在山里,平时身边女同志又少,如今很多村民已经整体迁徙出大山,这些偏远的乡政府应该少了一些。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印记,而曾经有着近九亿人口的农村是整个中国绕不开的过往和当今。书中写了很多西部农村的生活,字里行间让我充分感受到了曾经西部广袤大地上农村生产生活的艰辛场景。作者写到90年代在西部乡镇工作工资一个月一百二十多元,我记得同年代我去县里上初中,每个月生活费得需要二百元才能应付。他们动辄赶个集市得二十多公里,而在人口密集的内地十公里的集市算是非常远的距离,作者详细回忆了当年他和父亲在寒冷的冬天去集市上卖猪仔的场景,“苹果、水果糖、番茄”是难得的集市上美味,可惜作者把两元钱弄丢了,猪仔也没卖出去,当然也没有吃到。也许,没有住过窑洞的人很难想象农村窑洞垮塌后压死一家五口的人间悲剧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一生下来就有吃不完的米饭、白面,小时候没见过窝窝头,而那个年代很多村民都没有多少衣服,白面也都是奢侈品。党的十八大以后镇域经济不断向前推进,乡镇以看得见的速度在发展,乡镇经济直接关乎乡村基层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关系到“三农”工作的总体成效,相信将来的乡村终有一天都不再是“369队伍”。
我每年大概阅读七八十本书,《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用两天时间读完,久久不能平息,回忆起我小时候很多事、很多人、很多岁月流年。记得和林混一起参加的高研班是2018年,往后的这些年,感动于定期收到他从宁夏邮寄来的杂志《原州》,看完时常放在办公桌上或者有时候夹着串门的时候,被同事借去阅读,这些文字在不停地传递间,有了人间你我之间的温度,文字间或许还有心底的一些作为生而为人的“悲悯、关怀、弱势”也渐渐清晰起来。
王晶,男,江苏响水人,地球物理勘查高级工程师,全国首批地质师,中国自然资源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广州文艺》《新华文摘》《诗潮》等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