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谢公岩下,千年诗韵的时空交响
文/吴周洪/浙江
暮色如泼翻的古砚,将谢公岩浸染成一幅褐金色的水墨长卷。站在岩下仰首,岩壁上纵横交错的裂缝,恰似岁月镌刻的诗行,又像谢灵运特制木屐留下的千年履痕。山风掠过崖畔苍松,恍惚间,千年前的足音与此刻的风声重叠,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在斑驳岩影间轰然奏响。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谢灵运的诗句在耳畔轻轻回响。公元423年,这位被贬的陈郡才子,穿着“上山去前齿,下山去后齿”的木屐,从东渡码头拾级而上。当他第一次伫立在谢公岩下,好溪的浪涛声,是否也如今天这般,叩击着游子孤寂的心弦?他凝望岩壁嶙峋的纹理,将其想象成黄帝炼丹时腾起的云纹,挥毫写下“缙云山旁有孤石,屹然干云”的华章,从此,这片山水便烙上了诗魂的印记。
指尖抚过岩壁沁凉的苔藓,仿佛触到了历史的褶皱。谢灵运不仅在此留下瑰丽诗篇,更将家族的根脉深深扎入这片土地。他临终前对孙子谢超宗的那句“世道动荡,惟永嘉缙云山方为清心之地”,让谢氏后人迁居于此,世代守护着这片诗意栖居。岁月流转,“谢公”二字早已融入山水肌理——谢公岩、谢公岭、谢公山,处处皆是文化的坐标;谢公庙前,曾香烟袅袅,后人吟诵着“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以诗声遥祭先贤。
谢公岩见证了太多文人的足迹。李白循着谢灵运的遗韵而来,留下“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的浩叹;王十朋登临此处,亦写下“岩开谢康乐”的追慕之词。这些跨越时空的诗句,此刻都化作山间浮动的云雾,萦绕在谢公岩的轮廓间。朱熹、孟浩然……无数文人墨客在此驻足,他们的笔触与谢灵运的文字交相辉映,共同编织出缙云山文化的锦绣篇章。
然而时光无情,曾经庄严肃穆的谢公庙、谢公祠,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在荒草间低语。“谢公一去池台空,惟有池塘春草绿”,令人不胜唏嘘。但文明的薪火从未熄灭——新筑的谢公庙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袅袅青烟恍若千年前的香火在此重逢;谢灵运纪念馆内,多媒体投影将《登池上楼》化作流动的水墨,光影交错间重现他的才情与沉浮;正在建设的谢灵运公园,将“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的诗句雕琢成景,人工匠心与自然鬼斧完美交融。
暮色渐浓,谢公岩宛如一位颔首沉思的老者。岩壁间忽有归鸟掠过,惊起几声清啼,恍惚间似听见谢灵运“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的吟咏。远处,谢灵运公园施工的声响与山风共鸣,塔吊的剪影与岩壁上的苔痕相映成趣,古今在此重叠。或许,谢灵运会欣慰于他毕生追寻的“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的诗意栖居,正以新的形式在这片土地上延续。
站在谢公岩下,倾听着山风与历史的和鸣,忽然懂得:所谓永恒,是山水与诗魂的无尽对话,是文明在时光长河中的代代相传。这方岩壁,不仅镌刻着谢灵运的诗行,更承载着中华民族对自然、对诗意的永恒追寻,在岁月的淬炼中,愈发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