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荣
关中塬上人爱说“脚大踩得稳江山”,我爹张广禄那双四十八码的布鞋往土路上一跺,能震得老井沿的蛤蟆闭三天嘴。他那杆铜包角的紫檀算盘更是个活祖宗,三伏天往涝池边一搁,十里八乡的麦穗都得跟着算珠响。
那年腊月写春联,三姐偷摸在红纸上描“春风化雨”。爹抄起裁纸刀就往砚台剁:“女娃舞墨,当心折了婆家的寿!”转头却把幺孙抱上八仙桌,握着小胖手教拨算珠,白羊肚手巾下渗的汗珠子,在孙子虎头帽上洇出朵黑牡丹。我蹲在窑洞门槛啃冷馍,月光把爷孙俩影子抻在土墙上,活脱脱皮影戏里的老将军训新兵。
要说奇事,得数浇冬水那夜。八十岁的老汉揣着算盘巡田,撞见村会计偷改水渠,紫檀算盘脱手飞出,七颗铜珠嵌进人家后脖颈,月光下活似北斗七星落凡尘。乡里调解员上门,爹把炕桌拍得山响:“少颗珠赔三斗麦!”震得窗棂上的红辣椒扑簌簌掉,倒是把调解员怀里的胖孙子逗得咯咯笑。
最绝的是给重孙办百日宴。城里儿媳备好金锁银镯,爹偏往襁褓塞把陈麦种:“麦粒沾着始皇陵的地气,金疙瘩顶个球用!”当众在算盘上噼啪一划拉,给娃娃起名“麦囤”,手指头敲得算盘梁发烫,仿佛给八百里秦川盖官印。新媳妇脸涨得比盖头红,爹却摸出珍藏的狼毫笔,在尿布上题“根深叶茂”,墨臭味混着奶腥气,在涝池边飘了整条巷。
去年白露浇地,城里小儿子开着小轿车回来接人。爹蹲在垄沟头吧嗒旱烟:“这畦地浇不透,下去见祖宗要挨鞭子!”月光把佝偻背影抻得老长,活像棵生了根的歪脖子枣树。当夜全村都听见算盘声在麦地里蹦跶,天亮时只见老井沿漂着件浸透黄土的白汗褂,领口别着半截秃毛狼毫笔。
今春清明我回村,涝池边的青石碑裂了道缝,血写的碑文里钻出簇麦苗。村头老光棍咬定半夜听见算盘声,循声去找却逮住只癞蛤蟆,肚皮上七颗黑痣排得齐整。麦囤娃娃抓周时直奔算盘,攥着铜珠咯咯笑,口水滴在“根深叶茂”的尿布上,那四个字突然就发了绿芽。
(紫檀算盘埋在老坟头,来年结的是铜珠还是麦穗?)
作者简介:
邓荣,女,中学教师。番茄小说签约作家。中国散文网会员,特约编审,专栏作家。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写作感言:笔剑梦马是作家眼中的生活盛宴,是一场心灵的狂欢之旅。我是拿笔当剑,以梦为马的签约小说作家,以墨为舟,遨游文字海洋。诗词歌赋,皆是我的情感密码,解锁生活的万千色彩。那些稍纵即逝的激情火花,心灵的暖阳,感动的泪滴,亦或欢笑与愁绪的交织,都逃不过我的笔尖,每一个字符都跳跃着生动与幽默的生命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