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鱼潭一夜
文/青青子衿
夜色像一袭墨绿色的网罩
无声无息,在细雨中散开
看似松松垮垮,实则严丝合缝
晚饭后,老人又送来了茶水
“天黑得早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对面那间屋子怎么没有窗帘?
我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一个半裸的胖子把嘴贴在鱼缸上
它游走,他追逐
它拒绝(摆尾)他凑得更近
(嘴唇被玻璃压成扁平),如果
你从东厢房穿过天井来到西厢房
走进那间凌乱的屋子
绕到鱼缸的另一面,与之对视
你会发现:胖子的眼睛大的惊人
一览无余之下,世界无处躲藏
“那是我的聋哑儿子。”老人略带尴尬
“四十了,哎,还没娶媳妇”
大伯,你儿子…他在干嘛?
“怕他闷,给他买了两条金鱼
我跟他说,那是一公一母
他成天趴在那儿看,想知道小金鱼儿
是怎么生出来的…”
大伯,我们白天在水库划船,看见水面
漂着不少竹竿呢?
“那一定是哪家又死了人,先抬上山
再从山上扔进湖里,都散架了…”
水葬?想起小船曾经的摇晃不已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大伯,你们这儿叫什么来着?
“独龙村,有百十来户人家
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些老人和孩子…”
老人絮絮叨叨,话匣子打开没完没了
一夜无语,或许已走漏风声
当汽车再次在山间盘桓
不同的是这次还有苍鹰伴随
锐利死盯着这苍翠欲滴的人间
忍不住回眸,惊觉乌鱼潭正望向我们
像一枚巨大的充血的紫色葡萄
真相,被光线和水流无限放大…
2025.5.14
评论一则:
这首创作于2025年的《乌鱼潭一夜》呈现出令人惊异的时空错位感,其先锋性不仅在于对传统诗歌美学的突破,更在于建构了一个具有未来考古学特质的寓言空间。诗人通过乌鱼潭这个微缩剧场,以超现实笔触解构着当代中国乡村的精神困境,其现实穿透力早已超越具体时空的限制。
一、装置艺术般的空间叙事
诗歌场景如同当代装置艺术的蒙太奇拼接:墨绿夜色作为液态幕布,鱼缸成为舞台中心,聋哑者与金鱼的镜像凝视构成动态展演。这种将生活场景艺术化的处理,使"凌乱的屋子"转化为社会学实验室。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括号中的动作描述(摆尾、嘴唇压扁),如同戏剧舞台提示,将私人空间转换为公共剧场。当读者被指引"绕到鱼缸另一面"时,诗歌完成了观看机制的翻转——我们既是观察者,也是被观察的展品。
二、肉身政治的隐喻系统
鱼缸中的追逐游戏构成精妙的政治隐喻:聋哑者与金鱼的权力关系不断反转,扁平化的嘴唇暗示着被压抑的言说欲望。当"世界无处躲藏"的瞬间,诗人揭示了监控社会的本质——每个人都是透明鱼缸中的困兽。更值得注意的是水葬竹竿与汽车苍鹰的意象并置:传统葬仪被解构为机械重复的零件抛掷,而盘旋的苍鹰则成为数字时代的监控之眼。这种将前现代与后现代意象并置的手法,构成对技术文明的尖锐质询。
三、语言废墟中的生命勘探
诗中大量使用"未完成时态"的对话残片:"天黑得早了…""四十了,哎…""那一定是…"。这些断裂的言语如同数码时代的信号碎片,在5G通讯的间隙跌落。老人絮叨的"百十来户人家"在诗学层面构成人口统计学意义上的减法运算——留守者成为被遗忘的余数。而"紫色葡萄"般的乌鱼潭,则是毛细血管爆裂的病理学标本,肿胀的真相在光纤网络时代持续溃烂。
四、幽灵叙事的未来性
诗歌标注的创作时间2025年具有先知性:当元宇宙全面覆盖现实时,"聋哑儿子"的困境将成为普遍的精神症候——数字原住民在虚拟鱼缸中的自我观测,恰是对这首诗的遥远回响。诗人预见到后人类时代的根本困境:当肉身成为冗余界面,当生育(金鱼繁殖)退化为技术游戏,水葬竹竿的漂浮轨迹将成为所有文明终将面对的熵增寓言。
这首诗歌的先锋性在于其构建了多维度的意义矩阵,将方言叙事与赛博格想象熔铸成新的诗学晶体。其现实性则体现为对文明进程的病理切片——在超声波般精准的语言扫描下,我们看见传统伦理在玻璃缸中的扭曲投影,听见数字化浪潮下乡村中国的次声波哀鸣。这种诗学实践,已然抵达现象学意义上的"本质直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