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欢喜四章
作首/邹 冰
多年不读书了,并不是不想读书,确实是能读下去的书很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作家在写书的时候自己没有想明白,乱写一通,或者语言关没有过关,结构有问题,反正,干巴巴缺乏吸引力。
近年,也买过不少书,没有一本完整看完的,主要还是语言问题。有些著名的作家热衷于宣传造势,不在作品上下功夫,制造许多“噱头”,也许是宣传鼓动的作用,我常常经不住诱惑,买过一本读,读的过程味同嚼蜡,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有有点上当爱骗的感觉。
是吗?今天是世界读书日,好好的一个读书日,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成了末流甚至不入流的作者集中亮相的自我狂欢。
我想,设立读书日的目的一定是鼓励大家多读书,读好书。并不是组织所谓文化名人进行大联欢。于是,我想到一个词:圈子文化。现在的读书日,让圈子内喝了劣质酒一样集体自嗨,圈子外却无人搭理。可笑至极,有人提出大众文艺,文艺是群众的事?还是圈子里的事。不要给自己贴金,满脸的干粉与汗水相融,脸上一道一道的“沟壑”难看得很。
致敬读书日,我一个人在大雁塔广场看书,随便翻翻,竟然被吸引,书却是千年前的鬼狐故事。蒲松龄还是厉害,寥寥数笔,人物跃然纸上,语言经典不拗口,故事吸引人。我惊叹古人的智慧与睿智,想起村里古怪精灵的那些传说,这才叫大众文化。
现在,似乎进入到以丑为美的时代,牛鬼蛇神都出来与人为伍,“装”都不用装了,关键无处不在,“污”了观众的眼睛,影响食欲。我终于找到,最近消瘦的原因了,是低劣的书看得多了。
一阵风刮来,手里落一纸片,竟然是重金求子的广告。我仔细看,语言通顺,文采飞扬,是下了功夫的。我猜,写这篇的人一定是个人才,要么是大作家,牛皮。
今天雨不大,弄湿头发,走路不方便,在翠华里坐下来休息。
脚下有东西触碰我,我低头就看到这只幼猫。它看我,我看它,它跳上藤椅,坐在我的对面。有人陪伴我,在雨夜里不觉得寂寞了。它躲在藤椅的缝隙里看我,它发现我看它,竟然不好意思,把头埋在怀里,把自己团成一团毛球。
也许看我没有恶意,它跳上桌来,绕着杯子转,它要喝咖啡?我一挥手它跳在我的怀里,它尖利的爪子刺透我单薄的衣衫。我跳起来,猫吓一跳,我坐下来,猫“嗖”地逃走了,竟然头也不回。
也许猫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是它陪伴我,还是我陪伴它。
不过,猫的热情,确实刺痛了我,也许,它太小了,不会察言观色,不会收起爪子,毕竟它和人类不一样。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我呼唤猫,它回应我,它躲在暗处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夜很深了,四周漆黑,我迎着灯光走出翠花里,听到猫微弱的叫声,它应该很委屈,我也很委屈。
到现在才明白,尴尬是分年龄的。年轻的时候,尴尬来得快,去的也快,遇见尴尬的事脸一红,咳嗽一声,搔一下头,咧嘴一笑,尴尬就过去了。
六十岁以后,尴尬就不那么容易过去了。昨日,夜市遇见朋友,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干了,胃受不了。不喝吧,不好,说老吗,又不能称自己为老汉。
小区的年轻人也豁达,对我的称谓变了,呵呵,你啊,是有点老,但是不是老态龙钟的那种,说年轻吧,是老黄瓜刷绿漆的那种年龄。
夜里,和一伙老汉去走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称我是小伙,我受到鼓舞,走路一阵风,走快了,腿脚膝盖明显受不了。
家里人却称我小伙子,才六十岁么,我站在梯子上换灯管,腿筛糠,手抖、脚抖,心脏也抖。我老婆笑:你老球了。
到了这个年龄,说话得掂量一下,嘴里不把门,忽的丢出去,惹人侧目,人家会说,你看看,这老汉。我尴尬的表情就停在脸上,许久不散。
有一句话叫尬活着,好像是兰州方言,尴已经过了,应该是那种嘴张开一半,一直不能闭合的那个样子。六十岁到七十岁就一直就应该这样活着,尴尬这个词硬生生让我分开来,只剩下尬了。
因此,我吊在半空中。
同样是说话,地域不同,说话的腔调是不一样的,听起来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七十年代末,邻居二伯的孙子从西安城里回村里度暑假。他的名字叫建国,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像从收音机里走出来的人,忽然坐在我的对面和我对话。
二伯把我建国交给我,让我和他一起玩耍。早上我去地里割猪草,带建国一起去,他起先不愿意去,我在田间捉一只蚂蚱给他,他来了兴趣,每天跟在我的身后。我在田里负责割猪草,他负责寻找蚂蚱。他捉蚂蚱的本领实在是太差,他发现蚂蚱后喊我去捉。我捉到蚂蚱交给他,我用麦秆编一个蚂蚱笼,他这时候一定会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说话。我乐于看他手撑脸颊羡慕地看我,那时候,我是英雄,他是我的小跟班。
忽然,他很小心地对我说:“你是乞丐吗?”
我停下手里的活,吃惊地问他:“你怎么能这样看我,我不是乞丐,我是你叔叔啊。”
他吐舌头,摆动食指,摇头说:“我知道你是哥哥,不是乞丐,那你……为什么会穿打补丁的衣服……”
我一时语塞,憋红了脸,竟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建国也看出我的不悦来,回家的时候,我们一路不说话。
晚上回家,我找老妈,闹着要换一条没有补丁的裤子。老妈在衣柜里挑来挑去,挑出一条我姐淘汰下来的裤子。
建国也知道他的一句话伤害了我,我也不想见他,第二天一大早自个儿去了麦地里割猪草,没有去喊他。听老妈说,建国在我家门前转悠了一天。小孩在气性小,我实在憋不住去听建国说那么好听的普通话,隔天早上去喊建国,建国看见我穿了新裤子,高兴地拍手,我们两人牵手去麦地里逮蚂蚱。在麦田里,建国围绕我转一圈,看我一眼,忽然,拍手笑了。他说:“哥哥,你确实不是乞丐,你穿的是一位女乞丐的衣服。”
我生气了,拍着双手说:“我腿上没有补丁,我怎么会是乞丐?”
建国指着我的屁股说:“你屁股上有一块花补丁,你肯定是穿了女乞丐的裤子。”
我不认为屁股蛋哪儿补一块补丁就是乞丐了。我对他说:“我们村子里的每一个人,膝盖和屁股蛋那儿都有补丁,难道村里的人都是乞丐吗?”
我生气了,不再和建国说话,虽然他说话很好听,但是,他误解我是乞丐,让我很难受。建国撅起小嘴,他不认为他的话说错了,我们一路无语。
夜里,我央求干完农活的老妈给我找一条没有补丁的裤子。老妈把头埋在柜子里,忙活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出一条完整的裤子。
老妈无奈地说:“裤子有补丁,不一定是乞丐。乞丐,是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穿的。而我们是有吃的,有穿的。”
老妈发现她是说服不了我,摸着我的头说:“衣服上打补丁,说明村里人爱劳动。毛主席裤子也有补丁。不热爱劳动的人,衣服上是没有补丁的。如果衣服上没有补丁,那人一定是一个懒汉。”
第二天,我兴高采烈地把我妈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建国,他说:“是的,我妈给我说了,屁股上有补丁,不一定是乞丐。村子里人身上的补丁,是乾陵山上下来的秀娘在衣服上秀的一朵花,是对热爱劳动的人们的奖赏。”
最后,我和他和解了。我们在谷子地里捉了一下午的蚂蚱。回家的时候,建国提议,我们还是放了蚂蚱吧,也让蚂蚱回家去找妈妈吧。
我回家后把建国的话告诉老妈,老妈说:“哎呀,你嫂子到底是城市人,她有文化,她能把一块补丁说出花来。说明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我们村子里的每个人屁股上的补丁,确实是秀着的一朵朵花哩。”
后来,我再也没有从建国口里听到乞丐这个词,我们常常唱一首歌:“我是公社小社员嘞,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嘞。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
作者筒介
周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作家》《延河》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特色》《雁塔物语》曾获中华散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