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掠过窗棂时,总会掀起书页的一角,像极了多年前母亲翻字典的手势。那时我总觉得,每个汉字都藏着秘密,在纸页间排成静默的诗行,等着被人轻轻唤醒。
字里的春秋皆风景
初遇语文,是在父亲的旧书房。深褐色的檀木书柜里,《千家诗》的扉页还沾着民国的月光。父亲戴着圆框眼镜,用朱砂笔圈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说这十个字里有烟火暖香。我趴在案头看他写毛笔字,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深秋傍晚的云。那时不懂"推敲"的典故,只觉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里藏着个会走路的月亮,在平仄间踏出清响。
后来在课本里读到《故乡》,闰土的毡帽、猹的眼睛、海边的西瓜地,突然在文字里活了过来。原来文字不是呆板的符号,是能长出藤蔓的魔棒。我试着用"葱绿"形容新抽的柳枝,用"碎银"描写湖面的波光,母亲笑着说:"我们家小妮子,把春天都揉进句子里了。"
书海浮沉慰平生
母亲病重的那书年,医院的白墙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雪。消毒水的气味中,我捧着《简·爱》坐在走廊长椅上。当读到"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时,泪水突然砸在书页上。文字像一双手,轻轻拂开我眼前的迷雾——原来苦难从不独属我一人,那些在纸页间跋涉的灵魂,早为我照亮过黑暗的路。
深夜陪护时,我会小声读《飞鸟集》给母亲听。"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她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被角,像在触摸文字的纹路。有天清晨,她忽然说:"妮子,你读的这些话,比止痛药还管用。",当我听到母亲叫我乳名时,我一下子震惊了,那一刻我才懂得,语文不是考卷上的分数,是绝望时的星光,是孤独者的棉被。
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清明,我在她的墓碑前放了一本《诗经》。翻开扉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字迹被雨水洇开,恍惚看见她在厨房择菜的背影,围裙上沾着韭菜的绿。原来有些离别,早被千年前的诗人写尽;有些思念,永远在文字里活着。
人间烟火皆文章
如今我习惯在地铁上读诗,看"朝飞暮卷,云霞翠轩"与窗外的高楼重叠;在菜市场的喧闹中,忽然读懂"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的人间况味。语文是父亲藏在烟袋里的故事,是母亲腌菜坛子里的晨昏,是巷口老人下棋时的落子声,平仄间都是生活的韵脚。
前些天整理旧物,发现母亲病重时我在书页间夹的银杏叶,叶脉里还凝着那年的秋光。突然明白,语文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是我们踩在脚下的土地,是掌心的温度,是灵魂的归途。当我们学会用文字打捞生活的碎片,每个平凡的日子都会发光。
合上书卷,暮色漫过窗台。远处校园传来孩童的诵读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些沉睡的汉字,终将在某个清晨,被另一双眼睛唤醒,在新的故事里,继续生长出春天。
文/图/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