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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诗书城与苏门家风家教

——在眉山东坡诗词学会的讲座 

（2025年3月21日  刘川眉）

一、千载诗书城 人文第一州

眉山，因古代曾设郡置州多年，亦称眉州。

位于今天眉山市东坡区多悦镇的坛罐山遗址告诉我们，早在20万年前，眉山这块土地上便有了人类活动。

位于眉山市东坡区松江镇的登云古城遗址告诉我们，早在4800年前，眉山这块地域便有了城市营建。

唐·卢拯《罗城记》形容眉山有八个字：“坤维上腴，岷峨奥区”。意思是说，眉山是成都平原西南最富饶的地方，是介于岷山和峨眉山之间最重要的战略腹地。 

唐《通义志》云：眉山“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 

明·陆应旸《广舆记》云：眉山“介岷峨之间，为江山秀气所聚。” 

在今天眉山城的周边，古代曾出现过多座城池。东汉时期有“洛城”，晋代有“裴城”，萧齐建武时期有“齐通郡城”，梁武帝时期有“青州城”、西魏废帝时期有“眉州城”（因辖内峨眉山而得名）等。北周明帝二年（558），治所迁到了今天眉山城的位置。北宋太平兴国元年，即公元976年，改定县名为眉山，为眉州所辖。如苏东坡所说：“眉州眉山共一城”。

唐代，眉山已出现有唐僖宗李儇御题匾额的孙氏书楼，藏书万卷，眉山人读书蔚然成风。 

苏东坡在《眉州远景楼记》中说：“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辞为宗师。”眉山百姓普遍“尊吏而畏法，合耦以相助”；宋《谯楼记》说：“其民以诗书为业，以故家文献为重。” 

南宋时，眉山已是全国三大刻板印刷中心之一：一是以京都临安（杭州）为中心，称为“浙本”；二是西蜀地区，以成都、眉山为中心称为“蜀本”；三是以福建建阳为中心，称为“建本”。眉山所刻书籍门类齐全，质量上乘，为巴蜀甚至全国输送了大量的精神食量。

两宋时期，眉山已是全国闻名的“进士之乡”。史载，两宋三百一十九年，眉山一县共考中进士909人，在全国众多郡县中独占鳌头。在苏轼、苏辙兄弟考中进士的北宋嘉祐二年，眉山就有13人金榜题名，占全国录取388人的3.4%。宋仁宗惊叹：“天下读书人皆出眉州”。以南宋为例，南宋一共产生约23000个进士，南宋有700多个县，平均每县33人，而眉州有619个进士，眉山县有582个进士，占全国进士总数的2.5%。宋时，眉山只有两万多户人，每户按五人算，只有15万人左右。

南宋大诗人陆游盛赞眉山：“孕奇蓄秀当此地，郁然千载诗书城”。

南宋眉州知州晁公溯诗赞眉山：“吾州俗近古······佣贩皆诗书。······白袍五千人，崛起塞路衢。”。

白袍：唐代未获功名的士子皆穿白袍，指读书应试的学子。

清代眉州知州蔡宗建称颂眉山：“爽垲疏明地，人文第一州”。爽垲（kai），高爽干燥；疏明，疏朗透光。 

两宋以降，在三苏父子影响下，眉山人才叠出，除出了大批进士外，还出了不少文人学者，如北宋有“小东坡”之称的文学家、诗人唐庚；南宋有著名词人程垓，有被陆游誉为“天下伟人”的诗人、书法家、隐士师伯浑，有著《东都事略》一百三十卷的史学家王称，编撰《续资治通鉴长编》的史学家李焘；清代有著名文学家、诗人彭端淑和著名学者、皇帝之师曾璧光等。

区区眉山，居然与成都一道，成了巴蜀文化的双子星座，成了推进巴蜀文化发展的力量源。

二、眉州城池变迁史

2019年12月，在距眉山城东南11公里的东坡区多悦镇，考古人员发现一处旧石器时代遗址——坛罐山遗址。考古专家称，坛罐山遗址是在成都平原发现的首个旧石器时代遗址，距今超20万年。也就是说，在眉山这块地域，20万年前就有了人类活动。

2021年1月，省、市考古专家又有惊人发现，在眉山东坡区松江镇登云村5组，出土一座史前城址，距今不早于4800年前，名曰登云古城遗址。据考古人员确定，登云古城城墙外有环壕，城内至少有一条河流，城墙内面积约24万平方米，合360亩，是成都平原目前发现的第九座宝敦文化城址。

登云古城，也许是眉山境内的第一座城池。

据清嘉庆版《眉山县志》记载，东汉时期，距今约1800多年，在今天眉山城东北三里，又一座城市应运而生，人称“洛城”。这是一座令人玄想的城市，早已被岁月的泥沙封存。

约莫过了200多年，到了晋代，在今眉山城东面，又崛起一座“裴城”。这是一座有传奇色彩的城池。相传，这座城池是由一个姓裴的男人一人筑造的。他筑城似有神灵相助，只要了一个晚上便大功告成。裴城有多大？城墙有多高？又是何时消失的？没人知道，史志和传说都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公元496年（萧齐建武三年），距今1500多年，在今天眉山东坡区太和镇境内一个叫龙安铺（今太和镇龙石村）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座名叫“齐通左郡”的城池。这座城池，距离今天眉山老城仅10公里。

过了六年，郡下始置齐通县。近半个世纪后，到梁武帝太清二年，也就是公元548年，齐通城以其蜀西南要冲的战略位置擢级升位，成为州治所在。因青衣江穿州境而过，命名青州。于是，州、郡、县共在一城，成为方圆数百里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西魏废帝二年（553），改青州为眉州（因州境内峨眉山而得名），辖齐通、青城两郡，州治仍在齐通县城。北周明帝二年（558），撤销齐通郡，新置安乐县，治所迁到了今天眉山城的位置。

齐通郡城实际只存在了62年，为什么要搬迁？估计是与岷江水患有关，因为现在眉山老城的地势明显较高。

在这以后的四百年间，这座城池历经更名之苦，先后叫安乐、嘉州、通义、广通等，直到北宋太平兴国元年，即公元976年，才改定县名为眉山，为眉州所辖。如苏东坡所说：“眉州眉山共一城”。

那么，眉州城的城池又是何时筑就的呢？

据清嘉庆版《眉州属志》记载：“城本唐时故址，五代时山行章摄守眉州，合五县之力成之。”

山行章，河南武陟（zhi）人，自称乃西晋“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之后。唐僖宗光启年间（885-888），山行章做眉州刺史，见眉州城无防御外城，便调集当时眉州所属眉山、彭山、丹棱、青神、南安（今夹江）五县的财力、物力和人力，修筑了一道四围有八里多长的外城。城外有壕沟，城墙上建有箭垛、箭孔、瞭望台等，以作军事防御之用。

北宋淳化年间（990-994），青神县民李顺率起义军攻打眉州城，竟半年不下，被人誉为“卧牛城”，意思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眉州城还有一个雅号叫“芙蓉城”。这里的芙蓉是指荷花，不是芙蓉树。当时，眉州城里多水渠池塘，居民普遍喜欢种植莲荷。一到夏天，遍城荷花开放，清香四溢，花光荷影，诗意盎然。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六月，四川制置使、诗人范成大，从水路返回京城临安途中，途经眉州。他在《吴船录》一书中，记录了他第一次进入眉州城的观感：“城中荷花特盛，处处有池塘。他郡种荷者皆买种于眉。遍城悉是石街，最为雅洁······”他还在《次韵陆务观编修新津遇雨不得登修觉山径过眉州》一诗中写道：“雨后蟆颐山色开，玻璃江清已可杯。绿荷红芰香四合，又入芙蓉城里来。”

岁月流转，又过了五百多年，眉州城经过多次风雨和战火洗礼，城墙大半已坍塌毁坏。明成化十七年（1481），知州许仁下令重修。鸠工集资，砌以条石，筑成一座高二丈一尺、周长十里三分的新城池。同时，新修了四座城门，东名临江，南名霁雪，西名跨醴，北名登云。

明正德年间（1506-1521），知州原道和张日善又先后补修。过了百余年，明末清初时，眉州城池因战乱，已是满目疮痍，倾塌过半。

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眉州官员奉旨修葺州城。但因多年战乱，物力艰难，只是略加弥补而已。

清嘉庆元年（1796）九月，因四川达州白莲教起义，川东北不少州县城纷纷戒严。时眉州知州涂长发，紧急召集眉州绅士耆老商议修筑城墙之事。但筑城费用不是一个小数字，当时因军方备战需要，地方每年要完成繁重的“挽输之役”，即用人力或畜力运送军用物质，弄得眉州民力疲惫，哪里还有钱来筑城？

庞大的筑城经费从哪里出？涂长发和大家出主意想办法，商量出了一个移东补西之计。当时，眉州每年调给军方供挽输之役的人有五百之多，每月要付口粮银千余两，如果能免除这项劳役，并把这笔费用移作筑城之用，经费不就解决了？

经军地双方协调，军方免除了眉州的“挽输之役”。于是，这一大笔口粮银，才被移作了筑城之用。

接着，涂长发在眉州城内的宝华寺设立了工程局，并选派了数位阅历丰富的眉州绅士参与谋划。涂长发还带领工程局全体人员，在神像前发誓：筑城之钱，必公必慎。不准偷工减料以贻害百姓，不准从中牟利以侵渔民工。一时百姓欢欣，百工踊跃。   工程于嘉庆三年（1798）三月开始动工，到嘉庆五年（1800）八月竣工。新城城身雉堞高一丈七尺，城洞长二丈四尺，城基宽二丈二尺，顶宽一丈二尺，外包以红砂条石，上面用三合土夯实。重建了四门，并更改了门名，东曰安澜，南曰文明，西曰阜城，北曰拱极。每门设营房一座，供官兵守护。内外城厢，都留了一丈宽的火马道。城墙上，可以施弓弩，可以巡军警。坚如积铁，屹若壁山。还专门筑了高大的谯楼，用于军事瞭望和报时。新城周长一千七百四十尺，整个工程共花费银两六万二千余两，没有超出预算费用。

这座新筑的眉州城，从记载的文字来看，规模耸峙，厚重坚实，蔚为壮观。清嘉庆版《眉州属志》中载有一幅“眉州城图”，可以看出，清嘉庆年间筑造的眉州城呈椭圆状，形似龟背。据专家讲，筑圆城不筑方城，一是效法自然，龟是一种长寿动物，以其形造城，象征城运长久。二是城墙呈圆弧形，可以增强城池的军事防御和洪水防御能力。我们还发现，眉州城的四门并不是对称的，东门与西门，南门与北门，街道并不可以直通，而是错落布局的。专家认为，这也是有军事防御考虑的，在冷兵器时代，错落布局的街道，有利于城破后短兵相接的巷战。

清嘉庆年间筑就的眉州城池，至少矗立了150年。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眉州城的城墙依然可见断垣残壁。除九街十八巷外，眉州城内还有大片的农田，种有稻子、麦子、油菜等庄稼，市民不用出城便可观稼问农。所谓“穿城三里三，围城九里九，关起城门吃三年”的民谚，正是当年眉州城池的真实写照。

三、苏门的家风家教

我们知道，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成长，跟他所处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是密不可分的。苏东坡出生在北宋西蜀的眉州眉山县，当时的眉山自然和人文环境是如何的呢？

总之，当时的眉山是一块有良田沃壤、川秀山辉、文教昌明、风俗淳厚的风水宝地。

那么，苏东坡的家风家教又是如何的呢？

眉山前些年总结出苏家的16字家风家教：“读书正业、孝慈仁爱、非义不取，为政清廉”，其核心是“仁爱”二字，但苏门家风家教主要还是靠苏家前辈们的言传身教。

大智大慧的曾祖苏杲。苏杲善于理财和操持家业，但很讲究分寸，他有句名言：财富多了会害了子孙。从今天来看，苏杲是具备大智慧、高境界的智者，懂得财富是把双刃剑，懂得人应对物欲有理性的自我克制。

薄己厚人的祖父苏序。苏序是苏杲唯一幸存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留下的乐善好施、薄己厚人的秉性。他喜欢种粟（小米）并喜欢储存粟，仓中的粟有三四千石，乡民们都大惑不解。一年，眉山遭受特大旱灾，饥民遍野，苏序不慌不忙开仓济民，无偿赈灾。乡民们才恍然大悟：粟米易保存，经年不变质，逢灾年正好派上用场，这无疑是远见之明。苏序还是一位讲究礼仪的谦谦君子。他平时走乡串户，从不骑马（并非买不起马）。人问其故，他回答：有比我年纪大的人在路上行走，我怎么好意思在他们面前摆谱呢？苏序还喜欢读书，还喜欢写诗，出口成章，一生写了上千首，上至朝政下至百姓生活，什么内容都写。苏序为苏家选择了“贵而不富”的家族发展方向

谦逊好学的伯父苏涣。苏涣是苏洵的二哥、苏东坡的二伯父。苏涣从小聪慧过人，读书考试经常拿第一。一次乡试中，苏涣的试卷被考官蒋堂判为第一，苏涣却道，我还有父兄在，同学中还有杨异、宋辅等，我不愿名列在他们之前。蒋堂大惊，成全了苏涣谦让的美德。第二年，苏涣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后来成为百姓爱戴的清廉好官。苏焕中进士后，带动眉州及西蜀读书风气大涨，“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衣锦还乡时，乡人万人空巷去迎接他。苏轼、苏辙兄弟受其影响很大。

位卑忧国的父亲苏洵。苏洵，字明允，号老泉，宛如一颗历经岁月沉淀才绽放光芒的明珠。《三字经》中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苏洵少不喜学，好游山玩水，直到二十六七岁，才发愤读书。虽没有考取功名，却成为一位大学问家、大散文家，名列唐宋散文八大家之列。是一位志存高远、大器晚成的英雄。

少年时的他，不喜读书，亦不热衷于科举的独木桥，而是投身于名山大川怀抱，尽情阅读大自然这本书。直到二十七岁，他才折节发奋，踏上读书之路；三十九岁后，更是毅然 “绝意于功名，而自托于学术”；四十五岁之后，他的笔下仿佛被赋予了魔力，一篇篇 “词辩闳伟，博于古而宜于今” 的文章喷涌而出。苏洵，这位大器晚成的学者与文学家，文章以议论见长，雄浑有力的风格，如汹涌澎湃的江河一往无前。尤其是他的史论与政论，堪称一绝，《六国论》《管仲论》等篇章，在当时便如平地惊雷，引发广泛关注，今天更是穿越时空，成为后世文人顶礼膜拜、潜心学习的不朽典范。

苏洵不仅在文坛独树一帜，更是一位别具一格的业余教育家。他教导苏轼、苏辙读书时，从不强迫孩子死记硬背，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注重培养他们的独立思考能力。他引领孩子投身自然，让他们在山川草木间感悟人生的真谛；遨游历史文献，于泛黄的古籍中探寻智慧的光芒。正是这种开放式的教育理念，为苏轼与苏辙插上了梦想的翅膀，让他们自幼便拥有广阔的视野和深厚的文学素养。

相夫教子的母亲程夫人。程夫人是当时眉山首富程文应的千金，是一位具有独立人格和坚忍不拔性格的女性。为了丈夫和两个儿子有一个良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她毅然将娘家带来的嫁妆全部变卖，在眉山城纱縠行租房做起了丝绸生意，让苏家在短短几年富了起来。同时，她还兼职做了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教他们怎样做人，怎样立德立志，还教他们善待花木鸟禽，热爱山川自然。

有件事对童年的苏东坡印象很深。母亲程夫人在眉山城里纱縠行租房做蚕丝生意，一天，正在房里熨烫帛布的两个婢女，都陷进了熨案前一个数尺深的土坑里。仔细一看，土坑里原来埋有一口胖肚小颈的大陶罐，上面还盖着一块乌木板。一个婢女好奇地说：“夫人，那罐里该不会藏有什么金银财宝吧？干脆我们打开瞧瞧。”程夫人厉声道：“不行，你们就想着贪图便利。这罐里不管装的是啥，但肯定是房屋主人的东西，不得随意乱动。快去拿把铲来，把它用土重新埋了。”

从苏家的祖辈、父辈身上，我们可以发现不少闪烁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光辉的可贵品质。苏轼、苏辙兄弟从小浸润其间，承其精髓，汲其营养，受用终身并发扬光大，终于成就了文章道德大师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