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广济·武穴:长江岸线的千年三重奏
文/周中金/退役军人、湖北省武穴市住建局退休人员
诵/云中鹤
在中国的地名星图上,很少有一座城市像长江中下游北岸的鄂东武穴这样,用三个跨越千年的名字,在长江岸线谱写出雄浑激昂的三重历史乐章。这方襟江带湖的土地,既是南北朝流民“永保安宁”的栖身之所,也是盛唐佛国“广施普济”的慈悲道场,更是新时代长江经济带“武备兴邦”的活力新城。而在武穴老城核心区,一场名为“九街十八巷”的城市更新,正将千年文脉与现代生活编织成新的传奇——这个总投资3.6亿元、2024年启动的工程,预计2027年全面完成,让古老街巷在时光淬炼中重焕新生。
永宁:战乱烽烟里的生存史诗
公元579年,南北朝南陈太建十一年的暮春,长江与巴河交汇处的芦苇荡里,一队流民停下血迹斑斑的脚步。他们用荆条编篱,在土丘上筑起周长不过三里的城垣,城门口木牌上的“永宁”二字,被战火熏得发黑——在南北朝的烽烟里,这是他们对命运最卑微的祈求。夜晚,江风卷着对岸的厮杀声掠过茅草房,襁褓中的婴儿在母亲怀里啼哭,哭声与远处更夫敲梆的“梆梆”声交织,成为“永宁”最初的韵律。
这片土地从诞生起就带着生存的韧性。先民们在江滩开垦出第一亩稻田,将楚地的耒耜翻进泥土,把吴越的舟楫系在岸边,长江北岸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货郎的拨浪鼓每响一声,就会惊飞意杨林间的水鸟。在这期间,城墙上的“永宁”二字被战火烧黑过七次,又被百姓用新漆刷白过七次,如同江潮退去后依然坚挺的礁石,倔强地伫立在时代的浪涛里。
我曾在武穴博物馆见过一方南北朝时期的瓦当,指尖抚过“永宁岁稔”的刻痕,仿佛能触摸到千年前的阳光。那是某个丰收的秋日,百姓们在城楼下堆起金黄的稻穗,用陶罐盛着新酿的米酒,击鼓庆祝的声音惊起了江面上成群的白鸥。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永宁”不是文人笔下的雅称,而是刻进骨髓的生存密码——是母亲藏在灶台灰里的半块麦饼,是父亲深夜巡城时掌心磨出的老茧,是孩子们在战乱中学会的第一句呢喃祈祷。
令人惋惜的是,湖北的永宁县持续时间并不长。到了唐朝天宝元年(公元742年) ,因与河南永宁县、浙江永宁县同名,便改名为广济县,前后历时仅164年。没想到的是,因重名,湖北的永宁县主动改名广济县,而其它两个永宁县之名却也没有延用至今。反倒是宁夏银川市的永宁县(公元1941年置县)存续至今。
广济:佛国烟火中的慈悲变奏
唐天宝元年(742年)的清晨,一艘官船劈开薄雾,停靠在永宁码头。当钦差宣读改县名为“广济”的诏书时,广济北部横岗山上的四祖寺钟声恰好敲了七下,惊起的鸽群掠过江面,在晨光中划出银色的弧线。此时的永宁已非吴下阿蒙:四祖道信在此开坛讲法时,山前山后三百六十座寺庙的香火,曾把长江北岸熏成一片云雾缭绕的佛国。
“广济”二字,是帝王对这片土地的期许,更是佛教精神的世俗转译。梅川镇的“浴佛井”至今清澈见底,井栏上的绳痕深达寸许,相传每年四月初八浴佛节,百姓会用此水清洗佛像,祈求“佛水济民、五谷丰登”。大法寺镇的悟空寺里,唐代经幢上的“普度众生”四字虽已风化,却依然能辨出当年刻工的虔诚——每个笔画都带着对尘世苦难的悲悯。最妙的是广济商人的处世哲学:他们在汉口建会馆时,特意在门楣嵌上刻有“济”字的青砖,贩运货物时总要留三成利润赈济沿途灾民,将“广施佛法”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广施善缘”。
祖父曾给我讲过广济文曲的往事。旧时每逢庙会,戏台上的演员会穿上绣着“广济”二字的蓝布长衫,敲响云板唱《双探妹》。唱词里“长江岸边柳叶青,佛前许下百年情”的温婉,与船工号子的粗犷相互交融,佛号声、掌声、叫卖声混在一起,把慈悲唱成了街头巷尾的烟火气。有次我在武穴老茶馆里,偶然听见一位盲眼艺人弹唱,那苍凉的尾音里,竟藏着千年未改的悲悯,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起了佛国的云与人间的路。
武穴:浪潮之巅的现代交响
1987年撤县设市那天,我站在长江大堤上,看着“广济县”的木牌被缓缓摘下,“武穴市”的铜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江面上,二十艘挂着红绸的货轮同时拉响汽笛,声音震得江心的白鱀豚跃出水面——这个由“武家穴”古渡演变而来的名字,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时代。
站在田家镇循环经济园区的观景台上,眼前的景象让人恍若隔世:86家规上工业企业整齐排列,生物医药产业园的玻璃幕墙映着蓝天白云,绿色建材基地的传送带如银色巨龙,将矿石转化为纳米碳酸钙、磷酸铁锂等高端材料。2023年,这里的工业总产值突破300亿元,武穴港年吞吐量破亿吨,相当于明清时期广济漕运量的一千倍。当万吨级货轮载着“武穴制造”驶向大海,船头劈开的浪花里,仿佛还映着唐代商船的影子,只是桅杆上的布帆早已换成了 towering 的起重机。
长江岸线的生态修复工程,正在书写另一种传奇。曾经的非法码头变成了连片的意杨防护林,这种原产于意大利的速生树种以年均3米的速度茁壮成长,如今已形成长达42公里、纵深500米的“绿色屏障”。每到深秋,意杨的金色叶片如蝶般飘满江岸,与江面上的货轮构成“钢铁与绿意”的奇妙画卷。武山湖湿地公园的观鸟台上,我曾看见一群小天鹅在夕阳里掠过意杨林梢,它们的倒影与四祖寺的飞檐重叠,构成一幅古今同框的画面——唐代诗人笔下的“江滩芦荻白”,如今已化作“意杨十里金”的现代生态诗篇。
九街十八巷:三年蝶变的时空剧场
在武穴老城区,“九街十八巷”的青石板路正在经历一场华丽的蜕变。这个承载着明清商埠记忆的街区,曾因年久失修渐成“城中村”,2024年启动的更新工程,正按照“修旧如旧、建新如旧”的理念,分三期推进改造,预计2027年全面完工。漫步正街片区,施工围挡内,工匠们正用传统工艺修复百年民居:拆除私搭乱建时,特意保留了老墙上的砖雕残片;铺设地下管网时,绕道避开了历史遗址。
根据规划,改造后的“九街十八巷”将形成“一街一景、一巷一故事”的格局:居仁街将复原“广济商埠”场景,老字号店铺与非遗工坊沿街排列,游客可亲手体验古法榨油、手工制糖,感受明清时期“广济帮”的商贸智慧;河街将重现明清码头市集,木船模型与纤夫雕塑点缀其间,配合全息投影技术,再现“千船竞发、万商云集”的盛景;刘家巷将打造“西游文化主题巷”,结合武穴作为《西游记》成书背景地的传说,设置通天河场景、孙悟空雕塑等打卡点,让游客在青砖灰瓦间邂逅神话记忆——相传吴承恩曾在广济县游历,取长江险滩为“通天河”原型,如今这一传说将化作可触摸的文化地标。
最令人期待的是“文化基因激活计划”:武穴市住建局会同武穴市农水集团成立运营专班,正与非遗传承人合作,在改造后的街巷内设立动态展示空间。未来,游客不仅能在“广济阁”非遗馆观看岳家拳传人演示“连三锤”招式,聆听广济文曲传承人弹唱《蕲河怨》,还能亲手制作章水泉竹器,或是跟着老匠人学习武穴酥糖的熬制技艺——当麦芽的甜香飘出店铺,与广济文曲的旋律交织,千年文脉便有了具体的温度。
余响:跨越时空的文明和声
站在武穴矶头,看长江水奔涌东去,忽然想起全国那几个同名的“永宁”:河南洛宁的“永宁”守了1296年,最终化作河洛文明的一块砖;浙江黄岩的“永宁”像两朵浪花,在吴越山水间绽放又凋零,其第一段自东汉永和三年(公元138年)始置,县治在今永嘉县(今属温州市),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改称永嘉县,历时452年;第二段于唐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析临海县置,天授元年(公元690年)改永宁县为黄岩县 ,仅持续16年,两段共计468年;唯有宁夏永宁,在贺兰山脚下延续着这个温暖的名字。但武穴不同,它用三个名字,完整地诠释了中国人的生存智慧:在战乱中求“永宁”,在承平中修“广济”,在发展中铸“武穴”——从被动求生到主动济世,再到豪迈兴业,这是一部浓缩的中华文明演进史。
暮色中,广济北部横岗山上四祖寺的晚钟与田家镇的机器轰鸣声同时响起,前者低沉悠远,像一位诉说往事的老者;后者激昂澎湃,如一群奔向未来的青年,在长江上空交织成一曲独特的交响。而在武穴老城区,“九街十八巷”的施工工地上,起重机的吊臂正缓缓升起一块雕花青砖,砖缝里隐约可见百年前的石灰痕迹——那是历史的标点,也是未来的注脚。
三年后,当我们再次漫步这片街巷,青石板路将重新倒映出灯笼的暖光,老字号的铜招牌将被岁月磨得发亮,非遗馆的檐角下,广济文曲的旋律将与游人的笑声融为一体。那时的武穴,依旧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却早已知道要往何处去——因为在“永宁”的祈愿里,在“广济”的慈悲中,在“武穴”的豪迈间,始终跳动着同一个脉搏:那是对美好生活永不熄灭的向往,是对文明传承永不妥协的坚守。
长江水会记住一切。当它裹挟着泥沙奔流入海,武穴的故事,终将成为中华文明长卷里,那页带着江水气息、写满街巷烟火的壮美篇章。
主播:云中鹤,男,1956年生,大连市人。1977年应征入伍,在海军部队历任排长、连长、军务参谋。团职军官转业至地方后,先后从事过政法、纪检监察、宣传等项工作。热爱体育运动和文学艺术,是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