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远方
王博
母亲向来不爱出门。她总说,外头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家里自在。可去年腊月里,她突然说要来西安看我。
"西安?"我正在厨房切菜,刀顿在案板上,"您不是最怕坐车么?"
"老了,再不去,怕没机会了。"母亲说着,眼睛却望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白发又多了些,像是落了一层薄霜。
我们坐的是早班大巴。母亲执意不要我开车,说公交车慢些,能看清路。她带着那个用了几十年的旧布包,拉链坏了,用蓝线缝着。包里整整齐齐码着换洗衣物,降压药装在空的薄荷糖铁盒里,底下还压着一张父亲的照片。
车开动时,母亲紧贴着窗户,像个初次远行的孩子。窗外掠过的麦田已经收割完毕,枯黄的麦茬排列成整齐的虚线。"你看那山,"她突然指着远处,"多像咱老屋后的秦岭。"我望着那片起伏的土丘,想起老家的山,到底没说出不像的话。
夜里,母亲却睡不着,说起过去:"姊妹兄弟多,你爸收鸡蛋拿到纺织城去卖,后来泡豆芽,不等天亮就拉着架子车走六十多里路,拉到纺织城一厂、二厂、三厂的早市上卖,都是为了养活你们。姊妹五个,你姐上高中......"这些故事像揉进了年年岁岁的面团里,变成了灶台上的油烟。
母亲在我家住了三天。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踮着脚站在阳台的窗前看日出,脖颈向前伸着。广运家园的楼间距很近,但她总能找到看日出的角度。"城里的太阳是从楼缝里挤出来的,"她说,"和老家不一样。"白天我带她去浐灞湿地公园散步,她看着那些水鸟出神;傍晚在奥体中心广场,她跟着人群跳广场舞,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认真。
临走那天,母亲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连厨房的抹布都洗得发亮。送她到小区门前294车站时,她突然说:"下回带我去长安书苑看看吧,听说那里的书多得看不过来。"公交车启动的瞬间,我看见她把手掌贴在车窗上,就像二十年前送我去县城上学时那样。只是这次,留在原地的是我。
母亲节的前夜,我梦见她站在新华村的老屋前,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秦岭。风吹过来,带着麦茬的清香,飘向她说要去看的长安书苑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