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夕阳
主播:若涵
料峭的风掠过田野,
道路两旁的槐树轻轻颤抖——
露珠坠落时,
像一串来不及落地的眼泪。
救护车向北行驶的车厢里,
母亲转动脖颈的弧度,
缓慢得像时针划过生命表盘。
左边是泛白的晨曦,
右边是未醒的村庄。
混着麦苗香的泥土气息,
从窗缝渗入。
母亲突然睁大眼睛,
胸腔起伏如浪——
这是她喂养过我们的土地,
正在反哺最后一缕芬芳。
母亲声音有点苦:
"半年啦…医院的墙比雪还冷…"
突然笑声清脆起来,
"要是早回咱家炕头,
看槐花落,听檐下雨,
说不定…能多偷两天光阴呢!"
小妹的呼唤卡在喉间,
大姐把脸埋进流动的风景,
二姐的泪水在手背绽开,
而我的右手——
正被三姐攥出淤青的月亮。
我已记不清走过多少医院长廊,
就像小时候,
母亲牵着我们蹒跚学步。
如今只求神明开一道缝隙:
让我推开门时,
还能听见那句"回来啦"…
当母亲瘦成一片秋叶,
她总反复摩挲我的掌纹:
"让妈看看家里的炊烟吧,
闻闻晒过的棉被,
听听你爸的收音机…"
于是救护车变成诺亚方舟,
载着最后的心愿,
航向生命最初的港湾。
土炕上的棉花被晒出太阳的味道,
母亲陷在炕中央,
像一片融化的雪。
她数着儿女们的脚步声——
开门是二姐拎着药包,
关窗是大姐掖紧帘角。
父亲的烟斗
蓝雾在黄昏里画圈,
他始终坐在炕沿三尺外,
把沉默烧成灰烬。
直到母亲突然笑起来:
"死老头子…
烟油子味儿…比消毒水强。"
东邻端来新蒸的槐花饼,
西舍捎上腌脆的香椿芽。
母亲舌尖抵着上颚,
缓慢地咀嚼,
仿佛要把整个春天的馈赠,
都钉进味蕾的记事本。
那个露水沉重的凌晨,
母亲突然攥紧所有人的手:
"棺材要柏木的…
坟头朝南…
清明记得…"
话尾化作绵长的喘息,
像退潮时留在沙滩的
最后一串泡沫。
月光阴冷阴冷的,
母亲瞳孔开始涣散,
却坚持望向糊着报纸的墙壁——
那里有我们幼时刻下的身高线,
最下面那条歪斜的划痕,
是三十年前某个傍晚,
她笑着按住我乱翘的头发量出的印记。
鸡鸣三遍时,
母亲变成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从我们交叠的掌缝间
滑进了永恒。
而炕头那碗晾着的药,
还荡着细微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