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顺
进了腊月,天更短了。太阳像块浑黄的圆纸片,西北风一吹,就忽悠悠飘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王德全一到家,小花狗也踩着他的影子挤进门,撵他的脚后跟蹦前蹦后。王德全抬腿一脚,小花狗哀嚎着躲到墙角,可怜兮兮地伸出舌头,舔那条被踢瘸的后腿。王德全呸出囗水骂道,狗东西,老子还收拾不了你。
大(爸),女儿金桂本想抱怨打狗撒气的父亲,见父亲阴郁的脸上都是晦气,便闷头给父亲倒半壶“山干冲"(山芋干酿的散酒),抓一把切碎的萝卜干放进酱豆子里拨弄拨弄,拌成半碗下酒菜递到父亲面前。金桂替俩弟弟各盛一碗棒子面稀饭,又从锅里挑几个光溜的烀山芋放到桌上。撩起腰间的围裙擦擦手,就出门喂牲口去了。
王德全的心里一阵难过。老婆去世那年金桂才九岁,为了照顾弟弟和父亲,金桂早早失了学。这孩子和她妈妈一样任劳任怨,整天不声不响,温顺得像只棉羊羔子。十五岁上生产队挣工分,和壮劳力一样能抬能扛能吃苦。
唉!王德全叹口气伸手又要拿酒壶,被金桂一把抢过去,大,吃饭吧。听到闺女的劝,王德全只好端碗吃饭。金桂不仅长得如她母亲一般俊俏,连说话的口气也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大队主任张贵看好勤快的金桂,就请媒婆去王德全家提亲,让金桂嫁给他家小七子。他叮嘱媒婆千万别说这事儿是他的主意。小七子上有六个姐姐,是个娇惯的独子。听说提亲金桂给他做媳妇,小七子都想给媒婆叩头。小七子人不孬,就有“摸瓜偷桃”的小毛病。
金桂不愿嫁给小七子,倒不是因为小七子的“毛手毛脚”,这在农村算不上太大的恶习。金桂看不得小七子的秃头,虽然小七子戴着托人从上海买的假发,不知底细的人看不出他是秃子,金桂就是接受不了。
张贵听了媒婆的回话,心里不爽快也没显到脸上。他给媒婆两块钱辛苦费,笑笑说,不急,再等等看。那回大队开会散场时,王德全果然有意磨蹭到最后,凑到张贵跟前递上烟,张主任,那俩孩子的事、我想……
张贵没接王德全的话,也没接王德全递上来的“丰收”烟。张贵捂嘴干咳两声,那意思是,吸这孬烟我会咳嗽。张贵挺挺肚子打岔道,嗯?我家孩子的事都由老婆子管。张贵这是给王德全下马威,在告诉王德全,我压根不晓得提亲这事儿。张贵打开刷亮的不绣钢烟盒,给自己点根“大前门”后,也给王德全弹出一支。张贵拍地拨着打火机,火苗呼地窜出来,差点燎掉王德全的长眉毛。王德全向后一让,忙掏出火柴说,我自己来。张贵等王德全吸着烟,笑嬉嬉问道,王队长,“大前门”的味口不孬吧?王德全憋半天没接住话,只得连应了几个好。
半个月后,王德全因为挖湖泥造肥的事,被拿掉了队长的职务。王德全当了记工员,可队长的位置空着。二十天后,也就是前天中午,王德全接到一串钥匙。王德全成了仓库保管员,生产队长的位置还是空着。
腊月初八早上, 小七子喝过腊八粥就去仓库找王德全。王德全头天下傍晚叫人带话给小七子,说有事找他。小七子像捡到块狗头金, 乐得屁颠屁颠的。
小七子坐到装满花生种的麻袋上,问,叔找我甚事?王德全没吭声。王德全抽完一根烟才红着眼说,我家快断顿了,年货也没钱办。唉!金桂最受委屈啦,这么大的姑娘,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说时拿手拭拭眼窝子。
小七子说,叔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回去找我大要钱,给你办年货,给金桂买新衣。王德全一听来了气,呵叱道,没出息的窝囊废遇事才找父母。再说,我就同你说说闲话,又没叫你小子帮忙。小七子朝粮仓里扫了一圈又一圈,咬着嘴唇说,叔你等着,就跑了出去。
腊月二十四中午,小七子刚端起饭碗,就被民警铐走了。小七子交代,他趁保管员王德全上茅厕时,用胶泥印了粮仓的钥匙。他想粮食里数花生最值钱,就偷了几麻袋花生种……
张贵急火攻心得了中风,歪了嘴。大队主任当然干不成了。王德全虽有失误,但能即时发现即时报案,挽回了大部分集体财产,算是将功补过。新上任的大队主任考虑再三,还是叫王德全又当了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