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卫

“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裁缝，把生活缝过来，再补过去，最后缝成了千疮百孔的人生。”我总觉得海飞短篇小说《裁缝》中的这句话，就像一把极其锐利的手术刀，十分精准地剖析了生活与人生的一种微妙关联，也正因如此，它时常在我的脑海泛起层层涟漪。

我小时候最害怕过年。为什么？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每到过年这几天，我这个村里有名的孩子王突然就变成了光杆司令，只能孤单落寞地、不情不愿地回到家里，与年迈的爷爷姑婆无趣无味地大眼瞪小眼。这也便罢了，最忍无可忍最终却又不得不忍的是，大年初一那天，所有的小伙伴们都穿上了新衣服，唯独我只能穿姑婆自己缝制的土布衣服。

我姑婆从纺织厂退了休，因为无儿无女，我奶奶去世之后，她就答应帮衬我爷爷，一起把我抚养长大。姑婆裁缝手艺极差，但她却乐此不疲。另外，无论她的还是我和我爷爷的衣服，总是补丁上加补丁，而且颜色不一，形状各异。邻居奶奶问她，为啥不给自己不给孩子做件新衣服，她笑笑说："补惯了，反倒觉得新的穿在身上不自在。"

总之，在我的认知世界里，没有什么人能够比我姑婆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句话诠释得更全面更彻底更淋漓尽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了“看山不是山”与“看山还是山”的人生邅变，站在如今身处的位置回顾过往，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从呱呱坠地，便如同手握针线，开始缝制属于自己的人生衣裳。最初的那块布料崭新而又平整，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们开始满心欢喜地穿梭引线。童年的纯真、少年的懵懂，每一根都犹如既质朴又明艳的丝线，渴望能够绣出一幅幅锦绣斑斓的图案。最是第一次考试取得优异成绩的时候，那份欢天喜地的感觉，简直可以认同于一根闪闪发光的金线，以为这就是为自己的人生之衣，平添了一抹最耀眼、最灿烂的亮色；却浑然不知，即使是最成功最值得称道的人生之旅，也并非一帆风顺，而是逆风飞扬。

也就是说，只有伴随着时光的流转，当挫折与磨难这把锋利的剑刃，一点一点无情地将自己原本精心缝制的这件“人生之衣”，划出一道道深深的口子，甚至划得支离破碎的时候，面对这些磨损的布料，我们不得不重新拿起针线，去进行艰难的缝补。但这时候的缝补，已经每一针都带着痛楚，每一线都饱含着无奈。在这种缝缝补补的过程中，我们试图用华丽的补丁去掩盖那些伤痕，期望生活能够重新恢复往昔的光彩。可是残酷的现实，却在分分秒秒地提醒着自己，那千疮百孔的痕迹依然醒目，就像在经历一段失败的感情后，即便重新振作，心底的那道疤痕，却仍然会在不经意之间隐隐作痛。

从这个认识角度出发，海飞的这篇小说《裁缝》，看似描绘了一个专注于裁剪、缝补的手艺人形象——裁缝。然而，深入到小说的深层含义，我们就会发现，《裁缝》所传达的远不止是对一个裁缝的简单描绘。换句话说，小说中的裁缝，其实更是对现实生活当中每一个人的一种隐喻。正如文中所说：“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裁缝，把生活缝过来，再补过去，最后缝成了千疮百孔的人生。”这一表述深刻地揭示了生活的本质所在。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在不断地进行选择和调整，就像裁缝对待布料一样。我们会遇到各种不如意的事情，可能是梦想的破灭，就如同一块上好的布料被剪坏了一部分；也可能是感情的挫折，这就像在原本平整的生活布面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我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缝补，用坚强、乐观或者妥协去弥补生活中的这些漏洞。在小说的描写中，裁缝的工作间里摆满了各种布料、剪刀、针线等工具。裁缝的双手在布料间穿梭，熟练地量尺寸、裁剪、缝合，这一系列动作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每一个针脚、每一次裁剪都倾注了裁缝的心血，就像在创作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这种对裁缝工作细致入微的刻画，使读者仿佛置身于那个充满布香和针线味的工作间，感受到了传统裁缝行业的独特魅力。

如今的人似乎不太愿意缝补了。衣服稍有破损，便弃之如敝屣；关系略有裂痕，便断得干干净净；生活稍不如意，便嚷着要"重启人生"。殊不知，那些裂痕与破损，恰恰是生活最真实的部分。弃之不顾，虽然能获得一时的光鲜，但它却失去了生活的本质意义。

缝补需要耐心。一针一线，急不得，也马虎不得。补得太急，针脚便歪斜；补得太慢，破洞又可能扩大。生活也是如此，那些仓促的修补，往往留下更大的疤痕；而那些经过时间沉淀的修复，反而能与原来的布料融为一体。

我们每个人都在缝补自己的人生。有时用希望的丝线，有时用坚韧的麻绳，有时甚至只能用泪水和叹息打个结。补丁越来越多，衣服越来越重，但这就是我们走过的路，经历的事，爱过的人。总的来说，《裁缝》是一篇富有深度和内涵的短篇小说，它让我们在一个小小的裁缝故事中看到了生活的全貌，感受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是海飞的成功，同时也是文学的一种力量，我如是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