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金盾的文学重构
——浅评陈维超《警路八千云和月》
王金亭
在我就读的警校和工作的单位,陈维超都是一个传奇人物,我上班时,他早已交流到异地担任公安局长,但我多次听领导同事们谈起这位师兄,虽素未谋面,却并不陌生。直到去年的一天,我收到一本藏蓝色封皮的《警路八千云和月》,看着陈维超亲笔签署的“王金亭同志雅正”,我突然感觉,以前只是“吹过他吹过的风”,这一次恐怕要在文学的世界里“相逢”了。翻开这本以陈维超亲身经历为蓝本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到那个充满变革与挑战的年代,对那个特殊时代的沂蒙公安工作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记得《警察文化学》中曾提到,在中国当代文学谱系中,公安题材创作始终面临一道严峻的命题:如何让刀光剑影的刑侦叙事超越案情本身的猎奇性,在时代肌理中开掘出更深远的人性价值与社会沉思?《警路八千云和月》用四十万字的磅礴体量,给出了独到答案。这部作品既非对公安功勋的简单礼赞,也非对犯罪现场的粗暴复刻,而是以文学手术刀般的精准,剖开特定历史阶段的纹路,在血与火、罪与罚、利与欲、真与假的激烈碰撞中,铸就了一部关于信仰、牺牲与人性救赎的精神史诗,实现了历史纵深与人性光谱的双向解构。
当我们将目光投向上世纪80年代的沂蒙山区,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改革的春风,更有转型期特有的阵痛与混沌。改革开放的初始阶段,整个社会处于巨大的变革之中。法律制度初创,各种新的社会问题不断涌现,犯罪形势也日益复杂。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沂蒙地区的公安机关肩负着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人民安全的重任。陈维超以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腻的笔触,将这一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风貌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小说巧妙地将刑事侦查作为观察社会的棱镜,通过“偷鸡案折射经济困境”“显微镜见证技术困局”“计生标语映照政策变迁”等细节,构建起多维度的时代坐标系。
在他的笔下,沂蒙山区的风土人情不再是简单的年代背景,而是承载着集体追忆的文化符号。这种叙事策略使作品既保有刑侦文学应有的紧张节奏,又获得了社会学田野调查般的厚重质地。在齐文滔、柳羽荷等青年干警的成长轨迹中,我们读到了远比破案更深刻的时代命题:当法治根基尚未夯实、刑侦技术尚处原始、基层治理依赖人治的大环境下,这支刚从公安院校走出的队伍,不得不同时与罪犯的凶残、制度的粗粝、观念的桎梏进行“三线作战”。他们用勘察箱称量正义的重量,用审讯笔录丈量人性的深渊,更用血肉之躯填补着社会转型期的制度沟壑。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职业境遇,恰恰构成了最具张力的文学景观。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离不开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这部小说在人物塑造方面堪称典范。特别是对公安干警形象的塑造,展现出罕见的文学勇气。耿世坤在命案现场吞咽地瓜干煎饼的细节,暴露出基层警力的极度匮乏;高施恩面对疑犯时的暴烈审讯,折射出法治进程的原始阶段;即便是主角齐文滔,从理想主义到深沉练达的蜕变,也暗含着制度与人性的永恒博弈。这位充满理想与激情的年轻警察,在与刑事犯罪分子的斗争中不断成长,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和考验,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他的坚韧、智慧和对正义的执着追求,让人印象深刻。而他与其他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也使这个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立体。这些有温度、有人性甚至不完美的英雄塑造,非但没有削弱人物的崇高性,反而因其真实性获得了更强大的精神感召力。小说中对友情、爱情、亲情的描写同样动人。公安干警们在工作中结下的深厚友谊,他们相互帮助、相互支持,共同面对各种困难和挑战。而他们对家人的愧疚和牵挂,也让我们看到了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这些情感的交织,使小说更加贴近生活,也让读者更容易产生共鸣。而这些人物相互交织,构成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公安干警群像,让我们看到了公安队伍的多样性和凝聚力。
作为诞生在红色沃土上的文学作品,《警路八千云和月》对“牺牲”主题的诠释具有双重突破。表层叙事中,老甄的牺牲揭开了基层民警的生存困境;深层结构里,“小樱之爱”的自我放逐、“羽荷之爱”的无声守望,则构成了更具价值的牺牲叙事。这种将个体命运与集体记忆交融的叙事智慧,使革命老区的精神传统获得了更有时代感的转译。在技术层面,小说创造性地将沂蒙山区的空间特征转化为叙事语法。蜿蜒的山路既是追凶的战场,也是制度下乡的通道;苍茫的沂蒙山既见证罪恶的滋生,又孕育着重生的希望。这种地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的同构,使作品超越了普通刑侦小说的格局,升华为对某个时代精神地貌的全息记录。小说最令人震颤的突破,在于打破了刑侦文学“善恶二元”的叙事窠臼。作者以法医解剖般的冷峻笔触,将罪案背后的社会病灶层层剥开:当物质匮乏遭遇欲望觉醒,当传统伦理碰撞现代冲击,那些扭曲的灵魂既是加害者,又何尝不是特定历史条件的受害者。这种对犯罪根源的深刻体察,使作品获得了超越类型文学的哲学高度。
当我们将这部作品置于公安文学发展史中审视,其价值愈发凸显。相较于《便衣警察》的理想主义、《十面埋伏》的悬疑叙事,《警路八千云和月》的独特在于实现了三重对话:与历史真相的对话,那些带着体温的办案细节,实为改革开放法治进程的珍贵档案;与人性质地的对话,警察与罪犯的每次交锋,都是对人性底线的重新勘定;与当下时代的对话,书中那些关于权力边界、技术局限、制度创新的思考,依然在今天的警界激荡回响。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作者对“警民关系”的文学描述。当耿处长用两毛钱的饭菜置换农民五分钱的午餐,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景,既是对特殊历史时期干群关系的诗意定格,也是对“鱼水情深”传统叙事的超越。这种将政治话语转化为审美意象的创作智慧,与张策在《无悔追踪》中通过胡同生活解构政治运动的笔法殊途同归。
作为陈维超的同乡后辈,阅读此书时亲切中总禁不住感动,甚至有时会有热泪盈眶的冲动。那些熟悉的方言土语、山径沟壑,那些在前辈口中流传的旧案往事,经由文学的转化,获得了超越地域的力量。这或许正是优秀现实主义作品的魅力——它既能以细密的针脚缝合时代裂痕,又能以炽热的情怀照亮精神归途。《警路八千云和月》的价值,不仅在于为公安文学提供了新的叙事范式,更在于它以文学的方式完成了对一段特殊历史的打捞。在刑侦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回望那个靠脚印辨认嫌犯、用笔录替代监控的年代,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法治进程的筚路蓝缕,更是一代警察用血肉之躯铺就的正义之路。陈维超以“在场者”的笔触,将个人记忆升华为集体精神档案,让那些湮没于时光中的警号重新闪耀——这既是对牺牲战友的深情告慰,亦是对警察职业精神的永恒礼赞。而且,这对今天的沂蒙公安铁军建设,有着深刻的启迪警示作用。
合上这部厚重的作品,耳畔回响着蒙山沂水间的警笛长鸣。那声音穿越四十年时空,既是向公安战线无名英雄的致敬,也是对法治中国建设之路的深沉叩问。在这个技术至上、数据为王的时代,《警路八千云和月》提醒着我们:比破案率更重要的是人性的温度,比刑侦技术进步更珍贵的是对正义的永恒信仰。这或许就是文学的力量——它让鲜血凝固成勋章,让牺牲升华为星辰,让每个在黑暗中坚守的身影,都获得穿越时空的永恒力量。
【作者简介】王金亭,男,山东临沂莒南人,全国公安文联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学习强国》《时代文学》《大众日报》《法治日报》《临沂日报》《齐鲁晚报》《沂蒙晚报》《绥化晚报》《山东法制报》《警营诵读者》《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