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二舅
二舅去世了,那是半个月前的遗憾。凌晨三更,我被表哥急促的电话所惊醒,和妻急匆匆赶回老家,二舅已乘鹤而去,望着他瘦弱而苍黄的脸颊和冰冷的身躯,我简直就是撕心裂肺的伤痛和不舍,禁不住一次次地泪如断珠。
小时候,我多数是在四个舅舅家长大的,但在二舅家住的最多。那是1977年左右,他家的生活也是异常艰苦,几个表哥都没有结婚,我还是刚踏入校门的小学生,放学后,多数不愿回家,总喜欢直奔二舅那里,书包一扔,就和表哥疯玩一起;要么就是坐在舅舅家院里的果树上,肚子吃得像皮球也不肯下来。表哥们很迁就我,给我做过数不清的玩具枪,有泥巴的、竹子的、铁链的、木头的……还有许多形状各异、却威力无比的弹弓,那些充满童真和童趣的岁月,是我最开心、最幸福、最值得留念的好日子。
我的童年生活实在是丰富多彩,那时候,大家都贫穷,二舅家也一样,他是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布尔什维克,也是多年的基层好干部,一个刚正、清廉、肯干实事的村支部书记,在当地的口碑极好。
儿时,我总是不太懂事,给舅舅家添了无数的麻烦,但二舅和舅妈从来没骂过我,更没揍过我。我的印记中,二舅和舅妈非常相爱,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他俩也从不吵架,二舅在外面做农活回来,如舅妈饭菜没有做好,绝不会有半句抱怨,舀上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完,继续外出干活,直至天黑;我还知道,他一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一次是到县里参加劳模大会。平时,我很少看见他回家,记忆中的二舅总是在我夜半熟睡中把我轻轻抱起,然后用他的硬胡子扎一下我的小胖脸,或者在我的屁股上轻轻拍两下;有时,在我的大腿两边咬几口,而后把我放在床上哄我入睡。
二舅生病期间,我和姐时常去看他,但终究没有尽到什么孝心。实际上,我们亏欠他的还是太多。他去世前一个月,我和妻去他家,那时,他已干瘦得像根竹竿,刚喝了点稀粥,我扶着他在家门口晒太阳,二舅紧紧抓住我的双手,特别郑重地叮嘱:“我是一个老党员,却没能为党做太多的贡献,可更没做过一件有愧于国家、党和老百姓的事,这是我做人的底线。你是我家的骄傲,我们家族都以你为荣,千万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党和老祖宗的勾当。切记!切记!”这是我成人后二舅第一次这样严肃地教育我,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正好村、镇、县干部相约来看望他,给他带来一些价格不菲的慰问品,二舅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哆哆嗦嗦地接过东西,放在床边,躺在床上的二舅执意要起来给县委书记倒茶,却被书记强行按了下去,书记从包里拿出一本红通通的荣誉证书,双手递出,并告诉二舅,他被县评上“十佳党员”。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二舅竟孩子似地开心,他激动地把荣誉证书紧紧搂在怀里,许久,许久,才把它拿了出来,重新还给书记。我们都很纳闷,没想到,二舅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红布包,他慢慢打开,里面有一层蓝色的布包;再打开,一层白色的棉布,我和书记立刻把身体凑上去,只见他拿出一枚已生锈的奖章和崭新的500元钱。因为时间久远,很难看出奖章的真面目。二舅告诉我们,这是他20岁那年在县里开劳模大会时县委书记亲自戴在他脖子上的,书记握着他的手,深情地鼓励他:“以后一定要对得起自己胸前的这枚奖章!对得起‘共产党员’这个称号!对得起百姓的重托!”五十多年来,他一直以这枚奖章为标准要求自己。
说着,说着,我发现二舅的眼里分明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动情地对我们微笑,说自己在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依然想做合格的党员,想把这几样东西当作最后的党费交给组织。
听了二舅的话,我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特别是眼泪婆娑的县委书记,他一个健步跨了上去,将干瘦的二舅紧紧地拥入怀里……
当天晚上,我、县委书记在二舅家一直坐到后半夜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作者:黄宏宣,江苏省作协会员,国家三级创作员,在刊物、网站发表作品八千余篇,十多篇散文获奖,出版散文集《我这十年》和长篇小说《深深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