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多好的蒿菜呵。我几乎断定,这是我小时经常看到的那一蓬。阳光会意地聚拢,溪风轻轻摇动,我闻到一股浓郁的蒿香。
沿晒溪绕行百把米,过小桥,到了那丛蒿菜旁。午间的阳光,让我的回忆明亮起来,童年的一些画面亲切而美好,画里有父母的身影,有母亲的声音。放学后,我手提小竹篮握着小镰刀,在溪边田边山脚下打猪菜。许多野菜一直叫不出名,而生长茂盛的蒿菜到处都有。
中餐在村里一个亲戚家吃的,炖家养土鸡,辣椒炒腊肉,刚打的小菜,丰盛美味。遗憾的是,在长沙可以吃到的蒿子粑艾叶粑,这次回乡没有吃到。
在家乡大湘西的山里,吃蒿子粑粑是多年前不少人的共同记忆,它是缺粮年代解饥的难得补充。糯米粘米与蒿菜泡好后磨浆,放入白糖,蒸成后,细腻香甜。小时吃到的蒿粑,没有白糖。过年糍粑的软糯,摆老人家圆粑的粉硬,打平伙小粑丸子的润滑,显出妈妈那些年做粑的好手艺。稻米收成不多,总有些日子需要仪式感,米粑成为生活的需要。某年一个节日,我在家看见几个菜粑,说是姨娘送的。火上一烤,吃出不一样的清香味道。姨娘说,他们那穷,饭都没吃的,才做点菜粑走亲戚。
吃过姨娘的菜粑,妈忘不了再三跟她讲,没得东西就不要拿,多来走一走,喝口凉水都甜。
姨娘没弄个想,说,姐,空手进屋,我就不来。
姨娘从这小街嫁去的地方,相距不过十几里,山多田少,困难是自然的。她出嫁的时候,我少小不记事,没有丝毫印象。第一次去她家,是小学三四年级随学校宣传队下村。晚上在村小的小土坪上演出结束,我们十几人被三三两两分到条件稍好的人家住宿,第二天吃完早饭再集中返回。
窗户严实,天没见亮,散发霉味汗酸味的床上,我们睡得好香。朦胧中听见姨娘的声音,她可能是在喊这家的主人,讲来看看,看外甥崽睡在这没。
拉开门,一团好大的光斜照过来,我看见个子偏矮的姨娘高高地站在门口。待看清我后,她高兴继而又生气地讲,来了姨娘家这里不晓得找姨娘,再差也要在家里住一晚,再穷借也要借东西送你吃。
我不知道怎么答她,赶快起来,邀同学跟姨娘去她家吃早饭。
姨叔话少,已从菜地打菜回来。他们头天收工晚,家里事做不赢,没看演出。姨娘家房子窄小,村干部没有分人去他们家住。
我隐约记得的姨娘家,在小学校下个坡,穿一些田坎,经小木桥过一条溪,再上坡才到。寨子里有几棵古树。从桥头开始的一条小花阶路,往山上开枝散叶连接起一栋栋大大小小的木楼。姨娘家的木楼像个偏厦,紧紧依偎在一栋正屋的旁边。那栋正屋,是姨叔家长辈的。
我高考外出读书,再没去过姨娘家了。寒暑假,经常看到姨娘上街赶场,来看外婆,也来我家坐坐。有时吃点饭,有时说几句话,有时还带点粑来,但菜粑就再也没有拿过了。
调外地工作后,我每次回家,需要看望的长辈不少,每年都能看到姨娘。脱贫攻坚后,姨娘的家搬到水泥公路的坎下,变宽了,配上了一间小砖房。车到达后,步行几十米就可进屋。她家屋前屋后,到处都有绿茵茵的蒿菜。
姨娘带来的菜粑与妈妈做的味道略有不同,我过后得知,她是用一种大蒿菜做的。经过比对,才知道那个高高的青蒿,是这些年在星城看得比较多的艾草。艾草在家乡也有,溪边田旁少见,山坡才见到它摇曳的身影。艾草的叶子比蒿菜和粑菜的大,个头也高,尤其是粑菜,对它只能仰望。城里在端午节把它扎成一束一束,长长地挂在门上,驱虫辟邪。有的做成艾香,点燃后,作室内香薰。
年间,很久没吃到家乡的蒿菜粑了,刚有点小馋,就收到外甥女从家乡县城快递来的蒿粑。那是不久前的事。从精致漂亮的外包装,可以看出乡亲们对这个以前缺粮代餐的野菜粑的重视。如今城里人乡间人注重吃新鲜讲健康了,无疑是件好事。
濛濛细雨时,天放晴时,我眼前常会出现家乡的蒿艾,蒿艾旁还常常出现妈妈和姨娘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