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灯最早的记忆,是洋油灯。其形状有点象现在北京的中央电视塔:塔身似灯座,塔上端园肚处,用于装洋油。
我小的时候,在漆黑夜晚,草房窗纸透出的光亮,便是屋里的洋油灯吐出的。在温馨的灯光下,年轻的妈妈边纳鞋底边讲故事,让被我和弟弟妹妹们如醉如痴。
当时也有蜡烛,只是价钱较贵。只有过年,爹才舍得到镇上买两支带金字的红腊烛,待年三十晚上,在祖宗板前点燃。
烛光照在墙上的家谱上,照在供俸的鸡、鱼、猪肘子和带红点的馒头上,照在缭绕的香火上,草屋便会营造出神秘与喜庆的氛围。
我时时悄悄凝望着家谱上的古人像,心里便会产生奇妙的念头:他们就是我的祖先吗?
半夜里,接完财神,吃过饺子,我们一帮孩子便提着罐头瓶做的小灯笼,里面点着“磕头了”蜡烛,东家走西家串地疯跑。漆黑的夜里,小灯笼给贫困的山村抹上了一点亮色……
正月初二,跟爹坐火车到老姑家串门。在汤原县城看到电线杆上挂着一种灯,特别亮。爹说,那就是电灯!我问,咱家啥时能点上电灯呀?爹叹口气说,咱屯子太穷啊!
那时,村里人点不起电灯,却兴起一种“保险灯”。这种灯实际上就是把洋油灯安个玻灯灶高高挂起。高灯下亮,因此,屋里便显得一派光明。
记不清村子里谁家最先买的保险灯,但我只记得,那天,全村人差不多都去看热闹,我也去了。我问我爹,咱家啥时候能买保险灯啊?爹说,过年就买!
这春节前,爹到河南(浩良河镇)办年货回来,果然买回个保险灯,高高挂在里屋,亮堂堂的。全家人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但是,跟电灯相比,保险灯还是逊色一些。我们还是盼望能早日点上电灯!
对于点电灯的想法,多数人只是藏在心里。而真正把这种想法付诸行动的,只有一个人——赵发明。
在村领导和大家支持下,赵发明先给各家扯了电线,安上了电灯泡。大伙都挺纳闷,电咋解决?赵发明拍拍胸脯说:这儿有办法!于是,他便在生产队马号里进行着他的“科学试验”。
一天,马号里突然热闹起来,赵发明的“科学试验”进入最后阶段——他正在做“马拉电滚(小发电机)”的试验。也就是以马为动力,通过齿轮、轴承和皮带传动,把马拉的力量传到“电滚”上,从而让电滚发电。
末了,大伙把目光都集中在赵发明制做的简易配电盘上,只要上面的灯泡一亮,就将结束吉星村多年点洋油灯的历史!
随着赵发明手一劈——开始!车老板子便抡起鞭子高吼——“驾”!四只上了套的大马便躬下腰来,十六只蹄子紧紧抓地,都卖力地拉紧套绳!
随着马的步伐加快和“电滚”的加速转动,电灯丝便由黑变红、由红渐渐变亮。赵发明眼瞪溜圆,见灯泡亮色已满,冷丁一推电闸——全村的电灯都给电了。大家以为,就在这一瞬间,各家的电灯都会亮起来!结果却出人意外:四匹马象被什么拽住了似的,立刻拉不动了!
任凭老板子使劲扬鞭,四匹马只是吃力地走几圈,就累得汗流浃背、呼呼直喘,再也拉不动了。赵发明也冒汗了,他边翻“电滚”说明书边自言自语:这上面写的是“四马力”,可这四匹马咋拉不动呢?
赵发明失败了。现在想起来,其原因肯定是没有足够的物理知识,把“马力”当成马的力量了!
之后不久,吉星村百姓终于点上电灯,是以一种叫“锅驼机”的蒸汽锅炉为动力发的电。每天天一擦黑,“锅驼机”便发出突突的声响,村里各家各户的电灯就亮了起来。村民们都很感慨,别看这小玩艺不起眼,劲头不知超过多少匹马呢!
蒸汽机发电坚持了不久,便由柴油机代替了。但也有遗憾,社里为了省柴油,每天只发电到晚上九点。九点之后,还得点洋油灯。村民都盼望能接上“长电”。
大约六十年代中期,吉星村终于接上了长电。那次回家,我半夜从浩良河下火车往家走,老远就看到大孤山脚下的家乡吉星村有了亮光。原来,村里已经接上长电,点洋油灯那段历史,成了了永久的记忆。
我至今仍然清楚记得,村子里两个开柴油机发电的人都姓张,一个叫张大个子,一个叫张庆和。有了长电以后,村里的第一个电工大概叫俞德福吧?当时,这几个人都备受尊重,因为,他们是给吉星村带来光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