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与灵山之水
致新疆五家渠市第二十届郁金香文化旅游节
作者: 恩清
解放前在上海爷爷是开纱厂的资本家,奶奶是留过洋的钢琴家。姥爷是爷爷家的管家,姥姥是爷爷家的丫鬟。1949年6月,我父亲出生;1950年9月,我母亲出生。没过几年,姑姑和舅舅也来到了这个世界。爷爷和姥爷先在自己的纱厂后为国营棉纺织厂做职工,奶奶在该厂子女学校做教师,姥姥在该厂子女学校做厨师,爸爸、妈妈、姑姑和舅舅在该厂子女学校上的学。1965年7月5日,出国访问的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在回国的途中,停留石河子。不顾长途跋涉的疲劳,赶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石河子总场,看望了上海支边青年,接见了上海支边青年代表。他对身边出身不好的杨永青女士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这不仅震动了杨永青女士,同时也震动了爷爷,从周总理的话语中,他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前途。于是,1966年9月,高中还未毕业的爸爸妈妈跟随一大批上海支边青年坐上西去的列车赶赴新疆。因为行业被分配到乌鲁木齐市七一棉纺织厂,因为出身被下放至乌鲁木齐县天山牧场。不久,姑姑和舅舅也来到了新疆,姑姑被分配到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的五家渠镇(兵团农六师101团),舅舅被分配到新疆阿克苏地区的金银川镇(兵团农一师1团)。
1970年底,超过二十岁的父亲与不到二十岁的母亲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低调地举行了婚礼,宾客为几个牧羊人和一大群的绵羊。在得到我这个儿子之前我的三个姐姐相继问世。姑姑与一位农业技术员成婚,可惜没有孩子。舅舅与一位医院女护士成家,生下两男二女。
父亲打算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过继给自己的妹妹,可是被姑姑拒绝。于是,我就有了妹妹。一天夜里,父亲骑着一匹黑马,托着一袋自制的风干羊肉和两袋母亲编织的羊毛杉、羊毛裤、羊毛袜子和羊毛手套,抱着还不足一岁的妹妹来到姑姑家。从此,妹妹就成了姑姑的女儿。
天山牧场在博格达峰的脚下。
博格达是东天山最高的峰。在新疆昌吉州阜康市境内,意为“灵山”,曾是蒙古部落的游牧地。山体陡峭,气势雄伟。由三座山峰组成,呈“山”字形,主峰居中,海拔5445米;东峰,海拔5287米;西峰,5213米。有113条冰川,30多条河流,滋养着100平方公里的山川和绿地。从山脚至山顶分别为荒漠带、草原带、森林带、草甸带和冰雪带。植物代表是雪莲和云杉,动物代表是马鹿和雪豹。古代被视为王母的居所,清代被列为道教的圣地。
父亲喜欢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统领着十几条黑色的牧羊犬在绿色的草地上围绕着一群像白云一样的羊群缓慢移动。
母亲喜欢摇着一辆陈旧的纺车把一朵朵像白云一样的羊毛捻成线变成我们身上的衣裤。
这两幅画,是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两幅画。
五家渠镇在青格达湖的身边。
青格达是东天山最美的湖。在新疆昌吉州五家渠镇之南,距离乌鲁木齐市三十二公里,意为“灵山之水”。王震将军率领他的兵团战士于1951年开始于1955年结束,历经四年,最终建成了这座水库。南依高山,北靠大漠,有17平方公里的水面,6500万立方米蓄水量,是一块珍贵的湿地。既能补充水量,又能调节气候,是“首府之肾”。有芦苇、红柳和胡杨,是全国面积最小但鸟类最多、鱼类最佳的湿地之一。
姑姑弯着腰在稻田里插秧。
姑父弯着腰在空地上脱坯。
这两幅画,是留在我记忆中最美丽的两幅画。
姐姐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似乎忘记了她们曾经还有个妹妹。
有时候,我要在周末乘长途汽车花上半天的时间走上百多公里的路程从博格达峰下到达青格达湖畔去看望我的妹妹。
妹妹七岁了。为了方便,她不扎辫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挑水、劈柴、烧饭全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致使我对姑姑是否是大人和姑父是否是男人表示怀疑。虽然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可是却不太爱看人,喜欢低着头,偶尔抬起头来,也是匆匆一瞥,便又躲开了。班主任老师说:你的妹妹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别的孩子都在嬉戏和打闹,可是她却躲在角落里,翻着一本又旧又破的图书,名曰《荷花与郁金香》。书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缺了好几页,可是对她来说却像得到宝贝似的。
我们有着上海资本家的背景,虽然一心跟党走,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为了逃避,爸爸和妈妈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因此姐姐和我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是幸福的。可是,姑姑和姑夫不同,他们无法逃避,要靠用拼命劳动换来的一点成绩来证明自己,因此妹妹受到了太多的伤害,是痛苦的。可是,80年代初,突然间,突然间就出现了逆转。“改革开放”,让爸爸和妈妈有了羊群,让姑姑和姑父有了鱼塘,让出身不好但能考上大学的人有了大学上,这个变化可非同小可。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再带领大多数人走共同富裕之路!”
小平同志不但给了一部分人以机会而且还给了这部分人以使命。
妹妹也长大成人了。
在那片不仅高大而且粗壮的树林里我再次看见了她。面目清秀,身材匀称。粉红色套着白梅的衬衫,深灰色点着绿豆的短裙,跑起路来,长发飘飘,像一枝会移动的花。
阳光通过大大小小的缝隙把一道道斑驳的光影投在了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都成了这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来了,小哥?”她问。
字数不多,却倍感亲切,就一个哥哥,哪来的大小,可是我认同小哥要比大哥好。
“来了,小妹!”我答。
字数不多,却倍感亲切,就一个妹妹,哪来的大小,可是我认同小妹要比大妹好。
她问:“舅舅和舅妈呢?”
我答:“开车从天山牧场到乌鲁木齐县,收拾一下自家的院子和别墅。”
她问:“大表姐呢?”
我答:“遗传了我奶奶你姥姥的基因,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到美国曼哈顿音乐学院深造,音乐家,钢琴博士,刚刚加盟上海交响乐团。”
她问:“二表姐呢?”
我答:“遗传了我爷爷你姥爷的基因,中国纺织大学毕业后到美国加州艺术学院深造。”
她问:“三表姐呢?”
我答:“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快毕业了。”
她问:“小哥,你呢?”
我答:“刚刚考入西北畜牧兽医学院。”
她问:“怎么选这个专业?”
我答:“继承爸爸和妈妈的事业。”
她问:“舅舅和舅妈的事业?不就是放羊吗?”
我答:“是的,是放羊。”
她摇摇头,无法理解。
我问:“小妹,你呢?”
她答:“现在是2000年,是20世纪的终点,是21世纪的起点,我上高一。在高一语文课本上,我读到了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其中有一段话,美,非常的美,我朗诵给你听: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小哥,你听听,是不是很美?”
“是的,很美!”我点头,答道,抬头,问道:“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她答:“我想考中国农业大学。”
我问:“是继承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业,在五家渠养鱼吗?”
她答:“不,我不干我爸爸和我妈妈的事,我干我自己的事,在五家渠养花。”
我问:“养花?养什么花?”
她答:“荷花和郁金香。”
“荷花和郁金香?”我感到吃惊,问道:“全是南方的花,一个娇气,一个娇贵,可是在北方,行吗?”
她答:“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我不仅要让你看到而且还要让更多的人看到。”
高中的生活是紧张的,无需亲眼看到,从自己的经历中,从三个姐姐的经历中,我完全想得到妹妹的生活。天不亮就被闹钟叫醒,背单词、背课文、背公式;吃完家里的的早餐后就去上学,数学、物理、化学、政治、语文、英语轮番轰炸;吃完学校的午餐后就进教室,数学、物理、化学、政治、语文、英语再次袭击;吃完家里的的晚餐后就去自习,做作业、做阅读、做作文。没有了看不完的偶像剧,只剩下答不完的考试卷,从洗到发白的校服领口到校服袖口就明白了妹妹不再是一棵一踩就烂了的嫩叶而是一颗踩都踩不烂的绿草。
高考完,她厉害了。不是要成为大学生了,而是突然间她既不把养父和养母放在眼里,也不把亲爹和亲娘放在眼里。她对亲人们的态度大变,不冷不热的。
爸爸和妈妈从博格达下来,姑姑和姑父从青格达上来,两家大人撇开家里所有的孩子,在首府秘密集会。
姑姑说:“哥,孩子她,孩子她什么都知道了。”
爸爸说:“妹,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必须服从我的安排!”
结果,在青格达湖的家里,妹妹指着爸爸说道:“舅舅,我的亲爹,既然你不要我了,还管我干什么?”她又指着姑姑说道:“妈妈,我的养母,虽然你养育我长大,可是我依然无法接受。”她指着姑父和妈妈说:“你们太自私了。”
姑父乱了手脚。
妈妈不知所措。
爸爸、妈妈因为属于自己的孩子而失败,姑姑、姑父因为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而失败。
大姐出场了,她从上海直奔青格达湖,在妹妹的家了,她像弹钢琴那样对待妹妹,可是在高潮时,她拍了桌子,失败了。
二姐出场了,她从加州直奔青格达湖,在妹妹的家了,她像弹棉花那样对待妹妹,可是在高潮时,她没用弓弦,失败了。
三姐出场了,她也从上海直奔青格达湖,既认为长辈们正确,也认为妹妹正确,她想打马虎眼,结果也失败了。
我出场了。
还是那片不仅高大而且粗壮的树林子。妹妹长发,瓜子脸,身材修长;黑眉,红嘴唇,皮肤白皙。同上次一样,阳光通过大大小小的缝隙把一道道斑驳的光影投在了她那被白沙和青沙包裹着的身子上,又使她整个人都成了这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她坐在石头上,我蹲在她的跟前。
她问:“小哥,西北畜牧兽医学院毕业后,你真的去放羊吗?”
我答:“是的,小妹。我不仅要放羊,而且还要把我的羊肉制品全注入博格达的味道,让全世界的人都享受到。”
我问:“小妹,中国农业大学毕业后,你要在五家渠养花吗?”
她答:“是的,小哥。我不仅要养荷花,而且还要养郁金香。我要让青格达成为五家渠的前院,乌鲁木齐的后院。”
我问:“小妹,你真的不养鱼了吗?”
她答:“那种是你的事。”
我问:“为什么?”
她答:“在博格达峰下放羊,离我太远;在青格达湖里养鱼,离我很近。”
我问:“你不是要跟小哥划清界限吗?”
她答:“哪能呀。”
我说:“但还是要跟小哥的家人你的亲人们划清界限。”
她说:“哪能呀,我只是向你的家人我的亲人们表示不满。”
我说:“如果我是爸爸,你是姑姑,我也会这么做的。”
她点点头,说道:“这话有道理,舒服,我想通了。”
我说:“不就一个名称吗,其实该是啥就是啥。”
她点点头,说道:“这话有道理,舒服,我想通了。”
我问:“真的想通了吗?”
她答:“真的想通了,所以我要求青格达有你的房间,博格达有我的房间,凭什么你的工作我来干?你自己干吧,我帮助你就是了。”
“搞了半天,还是没想通呀。”我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出右手,用双指夹住她的鼻子,轻轻地拧了一下,说道:“小丫头片子,不仅鬼而且还鬼得很呀。”
“嘿嘿嘿”她笑了起来。
二十二年后,即2025年4月19日,受到妹妹的邀请,我们这个家族齐聚博格达峰下的青格达湖畔,参加五家渠市第二十届郁金香文化旅游节。
此时,爸爸和妈妈、姑姑和姑父、舅舅和舅妈早就退休。爸爸和妈妈穿梭于博格达峰与青格达湖之间。姑姑和姑父穿梭于青格达湖与博格达峰之间。舅舅和舅妈穿梭于上海闸北与新疆阿克苏之间。大姐是钢琴家,姐夫是教授,住上海,一个女儿。二姐是设计师,姐夫是经理,住上海,一个女儿。三姐是评论家,姐夫是官员,住北京,一个儿子。我,小贩一个,住乌鲁木齐市和五家渠市。既放羊又养鱼,在五家渠市有自己的冷库和加工厂,产品热销。现在,听伟人的话,组建合作社,要让大多数人走共同富裕之路。媳妇是老师,两男一女。小妹,小贩一个,住五家渠市和乌鲁木齐市。经营荷花和郁金香,在五家渠市有自己的花店和温室,产品高端。现在,听伟人的话,组建合作社,要让大多数人走共同富裕之路。妹夫是警察,一男两女。舅舅家的老大是表姐,被誉为阿克苏地区多浪河稻米之王;老二是表哥,兵团一个师的副师长;老三是表姐,被誉为阿克苏地区红旗坡苹果之王;老四是表哥,兵团一个团的团长。大家清楚,只要与祖国同呼吸共患难,我们的生活就充满阳光。
此时此刻。
园子里,人山人海,花山花海,五颜六色,相互交融。啊,妹妹的郁金香花,加上小哥我的烤肉,烤鱼;炖肉,炖鱼。真可谓:美景不可辜,美食不可负,我和妹妹与祖国共荣。
舞台上,一群身着长裙的少女们在翩跹起舞。红的,在表达爱情;黄的,在表达友情。黑的,在显示神奇;白的,在显示纯洁。蓝的,在表示高贵;紫的,在表示忠诚。少女们用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动作向观众同志们展示着郁金香花那丰富多彩的文化。
从眼前,从高贵典雅的郁金香花里,我看到了我的妹妹。
从泥土里出来时,先是探出一个尖尖的脑袋,青白色的,怯怯生生,深怕有什么闪失。可是等到有了足够的阳光,便突然有了胆子,有了力量,将那件绿色的外衣撑开,露出里头裹着的色彩来。
从梦里,从空空荡荡的荷塘月色里,我看到了我的妹妹。
啊,灵山,博格达峰之下;啊,灵山之水,青格达湖之畔,那亭亭玉立出污泥而不染的不就是我的妹妹吗?
2025年5月5日

作者简介:
住建部《建筑》与《城乡建设》杂志新疆负责人,中国建筑设计院与中国建筑总公司《施工技术》杂志新疆负责人。新疆与兵团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家协会理事、乌鲁木齐市水磨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兵团朗诵艺术学会顾问。
